康盂树的话音一落,康老爷子就随即看向黎青梦,眉头一皱,张口就骂:“你当我老糊涂了啊!混帐东西!这么漂亮的囡囡怎么会是我儿媳妇!你居然敢给我在外面乱找女人!”
她登时哭笑不得,这什么跟什么。
康盂树也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说老爷子是清醒还是更浑了。
好说歹说一顿哄,总算把他哄回房间。等康盂树关上房门,迎上的就是黎青梦兴师问罪的脸。
她盯着他:“让你刚才胡说八道。”
“迫于无奈啊。”他揉了揉眉心,“我爸我妈以前吵架吵得凶,我怕说不在老头就以为他俩离婚,更哄不回去我头疼。”
“……是这样吗。”
“没考虑到你在意这个点,我向你道歉,口头占了你便宜。”
“……算了。”
黎青梦垂下眼,她清楚自己并没有多少被冒犯的不悦,只是她觉得……此时应该表现出一点不舒服才是合理的。
她转开话题道:“你爷爷他一直都这样吗?没有正常的时候?”
“很少,大部分时候都乱叫。把我叫成我爸,或者把康嘉年叫我,又把我爸叫成康嘉年,是不是听上去很滑稽?”
黎青梦抿了抿唇,知道这其实一点都不滑稽。
康盂树故作轻松地笑着说:“真怕有一天他反过来叫我爷爷。”
黎青梦听着他这个看似很搞笑的玩笑,心头反而堵得慌。
康盂树忽然问她:“你和你爷爷奶奶亲近吗?”
黎青梦微愣,摇头说:“我爷爷和我奶奶都走得很早,我对他们只有很小时候的记忆了。”
“那我还挺羡慕你的。”
康盂树的视线挪向别处,看向院子里的花。
“比起我爸我妈,我其实和我爷爷更亲。我从前在外面闯祸捣蛋,我爸妈会训我,但老头子不会,他只会把我护到身后,撸起袖子和别人叫板。他当时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孙子只有我能训,其他人别想瞎欺负他。”
“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他还总给我讲故事,讲的都是他以前当兵时候的事。他背上还有枪孔留下来的疤,好几处。他说,男人无论何时都不能掉眼泪,除非你真的难过到快死了才可以。我就牢记我爷爷的话,从来不掉眼泪。但康嘉年动不动就哭,回回把他气半死。”
康盂树说到这里,笑了起来。
“但后来其实我有偷偷看到老头子流过眼泪,是某天家里全员大扫除的时候。我爷他从房间里翻出一枚胸针,那是我奶生前最喜欢戴的,后来不知塞哪里了,送她走的时候就没能把胸针别到她的胸前。”
“然后那个下午,我爷就握着那枚胸针一直发愣,吃晚饭的时候眼睛还很红。不过康嘉年猜测老头子只是想逃避大扫除。”
他说起那句猜测,失笑地摇头。
“他其实很想你奶奶吧……”黎青梦听他描述胸针这个细节,尴尬道,“我还以为你爷爷就是一个……很老不正经的人。”
毕竟康嘉年曾经说过,他连失踪都会跑去发廊看年轻小美眉。简直把不正经刻进了dna。
“谁说不是呢,他本质还是个好色糟老头。”康盂树不客气地损道。
两人就隔着一道门在聊,黎青梦小声道:“你也不怕他听见。”
“听见也没事,第二天他铁定就忘了。”
话题莫名又绕回原点。
虽然他只是回忆了只言片语,但黎青梦已然感受到两人之间藏在这些字句下磅礴的羁绊。再回头想起刚才他和康老爷子互动的那一幕,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
那个他爱的亲人还在眼前,但他又仿佛不再是那个当初看着他长大,会万事万物都庇护偏爱他的那个人了。
两人面对面,却硬生生撕裂成两个平行空间。
光是代入自己想一想,她都觉得那种滋味非常绝望。
黎青梦滚动喉头,慢慢道:“我挺佩服你的,如果是我,我不一定能承受这些。”
康盂树被突如其来的表扬惊到,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奇怪道:“你爸的病,你不都扛过来了吗?而且那个只有你自己分担。要说不容易,我觉得你才是吧。”
黎青梦长久以来的逞强被他轻易戳穿。
好似孤立无援的荒野里,有人举着火把来到她跟前,给她点亮了一小片温热,命运的洪水猛兽便被挥到了最角落。
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压抑住从刚才就汹涌的酸意,摇头说:“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