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后,罗师傅并没有去找什么买菜的老丈,而是将马车停在知州府的后门,趁四周无人之际,撬了后门的锁,潜进了知州府,一路找到段鸿住的那间。
此刻段鸿对自己房间进了人浑然不觉,呼呼大睡,空气里飘着一丝酒气,罗师傅见状皱了皱眉头,这家伙,大白天喝酒的毛病永远也改不掉。
“醒醒。”罗师傅推了推段鸿的肩膀。
段鸿的鼾声戛然而止,但是人还未清醒,闭着眼睛拍开罗师傅的手说:“出去,别烦我。”
罗师傅“啪”的一声,用力一拍段鸿的脑门。
段鸿一个激灵,坐起来含混道:“谁呀!”
余光见自己床边站了个人,一转头,对上的是一只瞎了的眼睛,骇了一跳。
“你是谁呀,怎么进来的?来人!”段鸿下午灌了二两黄汤,现在反应迟钝,忘了自己手边就有匕首,还朝外喊人来救自己。
“大头,这么多年没见,认不出我了?”罗师傅笑了笑,将自己平常挡着半边脸的头发撩起来。
段鸿一听有人叫自己的乳名,愣了愣,再看罗师傅时,眼神清醒了两分。
那些知道他乳名的兄弟们,早就在那场仗中死光了,眼前这个人是谁?
这人虽然面貌被毁,但是看自己的眼神却分外熟悉,熟悉到他一想起那个人的名字,就冒了冷汗。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段鸿怀疑自己是在梦中,要不然,他怎么会见到死人呢?
“你应当已经认出我了吧,大头。”罗师傅坐到床上,段鸿外后退了退,理智回笼。
“你是……周将军?”段鸿满眼难以置信。
“我现在这个样子,许多熟人都认不出了,难为你还能看一眼就记得。”罗师傅把拐杖靠在床沿放着,直了直身子,平日里微驼的背挺起来,身上倒是有了几分周流风的影子。
段鸿认出周流风之后,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一动不动,目瞪口呆,手紧紧攥着被角,良久,才颤声问:“您……是人吧?”
在段鸿的认知中,周流风已经死了十八年,若今日他看见的是鬼,也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鬼,可是他看见的,是一个白了鬓角的人,没听过鬼还会变老的。
“我当然是人,就算变成鬼,也不会找你的。”周流风笑了笑,伸手去拍段鸿的肩膀,
拍在肩膀上的手是实打实的人手,段鸿看着周流风,原本坐在床上,忽然改成跪着,“周将军,没想到您还活着,我……段鸿对不起您!”说完,对着周流风磕头。
“诶,好了好了,现在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用不着这样,快坐。”周流风扶住段鸿。
段鸿现在彻底清醒,看了看床边的拐杖,又看了看周流风的腿,“周将军,您的腿……”
“没什么事,就是走路需要个倚仗。”周流风轻轻带过,并未多解释。
段鸿见状,心知,周流风的腿和眼睛,定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无法原谅自己当年见钱眼开,害了周将军和众位将士。
“我听说,你又是做山匪,又是起义的,还打着,还周将军一个真相的旗号。”
“不,周将军,当年的事,真的有隐情,您听我说……”段鸿给周流风解释之前的事,太过着急,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好歹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了。
周流风听后,久久没说话。
其实当年,他不是没怀疑过,段鸿跟他的时日不短,他也是个极有经验的人,就算敌人埋伏得再隐秘,他也不会丝毫没有察觉。
但是他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一层隐情。
“周将军,你就不恨皇上吗?”段鸿见周流风听后没什么大的反应。
“恨皇上,有用吗?”周流风反问。
十八年前死的人,回不来了,如今皇上已经病入膏肓,段鸿这两百个人,也就能占个知州府,连青州都打不出去,何谈去皇上面前为他讨回公道?
就算他们能到京城,皇上又怎么会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做过那样的事?
他周流风,虽然在世人眼中已经死了,但好歹是为国捐躯,青史留名。
“当初,命令是我下的,那些将士们,是跟着我走的,我也不无辜。”周流风扯出一抹笑,段鸿从中看出几分心酸。
周流风这辈子,除了最后一战,从无败绩,可是,若不是皇上欲害忠良,那么现在靖国,就会多一个良将。
“周将军,难道您就这么算了?您这么多年,在外吃了这么多苦,都是皇上害的!”段鸿愤愤。
“慎言。”周流风皱眉,“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不可测。换个角度想,我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能以另外一个身份看着世界,还有什么可怨的呢?”周流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