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香打开靠墙的樟木大衣箱,冬衣一件一件往外面拿,眼睛看着往外拿的衣裳,不是,不是,都不是,她记得两件老旧的棉袄子是放这个箱子,怎么没有呢,琢磨着一心二用随口问:“今儿你怎么和大哥一道回来的?”
厚厚的一叠衣冬手里拿不住,捧着冬衣往床边走整整齐齐的放好,柳春香继续往箱子旁去,难道不是在这个箱子里?不对啊,冬衣都在这个箱子里:“问你话呢,大哥不是关屋里读书吗?怎么突然去了店里?”
顾元良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媳妇心不在蔫的催促他的心瞬间滑向了大哥,大哥心里难受特意跑店里哭,只当着他的面哭,他不能将这事挂嘴上随便说,大哥是信任他才在他跟前哭的,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他得帮大哥藏好这事:“我哪知道。”他含含糊糊的应,赶紧问道:“找什么?衣服都往床上堆,不准备睡觉了?”
“我记得我有两件旧袄子,艳艳的大红色穿了没两回,褪色特别厉害显得又脏又旧我给压箱底了,你没有印象?”箱子见底了,还是没有找到,柳春香拧着眉头难不成没在这个箱子里?不对啊,她记得冬衣都在这个箱子里,怎么会找不到呢,她往床边坐,对着放床上的一堆衣物,一件一件重新看。
媳妇嘴里说的旧衣顾元良还真知道,他笑着说:“别找了,床上的冬衣就是来回翻个遍也肯定找不到,那旧袄子根本不在这里,我说你这记忆真不行,搬家的时候你嫌衣服实在是丑,又不愁冬衣穿就扔老宅了,后来被大树媳妇捡了去还拿了衣服过来问你,是不是真的不要,你点了头说既然她想要便给她。”
“啊!”柳春香一声惊呼,她想起来了!“我说呢怎么找不到,我记得清清楚楚冬衣都在这个箱子里,难怪找不到,原来送人了啊,这可真是,”她拍了下脑袋,满脸的后悔:“那袄子看着旧,里头的棉还是新的呢,我都没怎么穿。”心里窝了团无名火,气的将手上的冬衣一扔:“最近忙的很,围着锅灶转,我的冬衣洗的再干净还是有味儿,熏了香味儿就更怪了,都没法穿出门去,烦死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顾元良幸灾乐祸的说:“当掌勺就不能经常换衣服,有两套就行,你老说我在店里穿得不像样,跟你解释还不听,现在懂了吧!”见媳妇拿眼瞪他,他笑得更欢了:“对了,明儿阳德过来帮你,顾记麻将的几样吃食他都学会了,你不想掌勺可以让他来。这样你也能歇一歇,别皱着个眉头,一会又要说自己长了皱纹。”
不太高兴的柳春香听着这话郁闷一扫而光,笑着问:“阳德就可以当掌勺了?他才学了多久?天赋这么好?”丈夫倒不至于说好话哄她,想着她喃喃自语:“大嫂家的两个儿子都很不错呢,一个沉稳一个聪明,阳鸿媳妇看着性子可好了,大嫂往后的日子一准儿舒坦。”
顾元良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徒弟,上手特别快,做出来的吃食味道不比你做的差,明儿你看着就是了。”
“阳德真不错。”心情变好的柳春香看着堆床上的冬衣,眉开眼笑的一件一件重新叠好:“我和二嫂总算可以歇会了,明儿上午我来掌勺,吃食不够需要继续张罗,再让阳德上手,阳德过来这边?文觉会不会觉得冷清?他俩处得好着呢,跟亲兄弟似的,自从阳德到了店里,我发现文觉人都见开朗了不少。”
“哪有什么冷清,一天天的光忙着店里的事,回了家还是同睡一个屋又没分开,就你们女人感情好了,腻歪了恨不得拿麦芽糖粘着,”一口一个大嫂喊得多亲昵,想想之前妯娌俩相互看不顺眼,谁能料到短短几个月就能亲如姐妹,顾元良摇着头站起身,要说女人心啊,可真真是难琢磨哟。
他来到床边,弯腰捧起一叠媳妇重新叠好的冬衣走到箱子旁将冬衣往箱子里放,闻了两下,哪有什么味儿,不挺香的,来回搬了两趟,冬衣都放进了箱子里,他压根就没闻到什么怪味,老喊着累晚上不想着多歇歇净是瞎折腾:“行了吧?我要睡觉了啊,好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麻溜儿的脱了外衣往床上去。
“睡吧睡吧。”柳春香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按着肩膀甩了好几下,舒服点了,脱了外衣熄了灯往床上去,被窝里暖乎乎的,她笑着往丈夫身边挤了挤,拿脚将被子掖实。
刘娇杏也在问丈夫:“好端端的为什么去陈夫子家?”读书时遇到了看不懂的?好像不是这样。
“打听点事。”在食馆的包厢里发泄了通,顾元初这会情绪平稳:“你先睡,我再看会书。”
丈夫夜里不会看书,很紧着一双眼睛,今儿夜里忽然说多点一盏油灯,他要看看书,刘娇杏总觉得有点怪,应该是藏了事,试探着问了句,丈夫不说,她也就熄了心思:“那我睡了啊。”
“嗯,你睡。”
夜里寒气重,愈发见冷,刘娇杏说是睡却不见往里间去,瞧着伏案书写的丈夫,她轻手轻脚的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炭,伸手摸了下桌上的茶壶微微的烫手,看了眼门窗不漏风,又朝着书桌旁的丈夫瞄了眼,身上披着大衣,手旁有个小暖炉,处处妥当,她却不想回里间,走了两步往桌边坐,其实有些困,丈夫这般刻苦用力她睡不着,便是什么都做不了坐着陪陪他也好,也不知要看到什么时候,万一饿了也好去灶间弄点热乎吃食垫肚。
哪里舍得他吃干巴巴的糕点,想着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菩萨保佑明年一定要考中秀才啊!
顾菲菲睁开眼,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赖了会,拿起衣裳一件一件的穿着,屋里不是特别冷,应是外间烧了炭盆,二儿媳向来是家里起得最早做事最为周全的一个。
总觉得似乎格外安静,她有点感觉,昨儿半夜约摸着下雪了吧。
推开门,寒风夹着雪花迎面扑来,侧头拿手挡脸,这风吹得比昨儿还大,这样寒冷的天不可能去宜和接哥和侄儿过来,得往陈记赌坊说声,砌炕床的事天好了再说吧。
端着半盆热水从后院过来的刘娇杏见着站门口的母亲,赶紧说:“娘,风大,快些进去,您甭去灶间洗漱,我端热水过来,一夜过去后院的积雪都到脚脖子了,昨儿的雪是真的大,这会还在下着呢,娘当心灌了寒风,快进屋吧,”她说着话脚步没停:“羊羊大清早就拉了臭,娘我送热水去东厢就来。”
顾菲菲出了屋,站在走廊里对着往东厢去的大儿媳说:“你忙你的,顾着点阳鸿媳妇母子俩,我慢慢走去灶间洗漱。”说完,不慌不忙的往夹道去,夹道的穿堂风特别猛,夹着雪渣子没法往前看,得略略低头以脑袋挡挡风。
大房的顾月莲正好从屋里出来,前面从夹道过来的好像是奶奶?她拿手挡着风认真看去,真是奶奶!立即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往前面去:“奶奶,您怎么过来了?风雪大您还是回屋里吧。”这会太早,后院的积雪都没来的及清扫,只有一条数人踩过的脚印路。
“这点风雪不成事,不用扶我自己能走。”顾菲菲轻轻的推开了孙女伸过来的双手。
虽重生为一个老太太,可她从不拿自己当老太太,也就是之前病刚好身子实在弱,没办法只得借助外人帮忙,随着五禽戏日日坚持练,她身子骨也越发轻便有力,能自己做的事她都喜欢独自完成,自搬来了镇上,绑了棉垫的凳子除孙媳用了一回外就再也没用过。
奶奶推开了她伸出的双手,顾月莲只得紧紧跟随在奶奶身边,绷着精神连眼睛都不敢随便眨,就怕奶奶有个万一她没来的及。
路走了一半,顾菲菲忽得停下,侧头看着紧跟在身边的孙女,笑着说:“用不着紧张,”她伸手拍了下孙女的背:“挺直了,看前方,”她往前跨了一大步,然后回头说:“走吧。”
站到了奶奶身后的顾月莲才发现,矮小清瘦的老太太走在雪地里,每一步都走的特别稳不急不徐,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厚厚的积雪,也没有凛冽的寒风吹刮。
太稳了!
一直到奶奶推门,自灶间内飘出说话声,顾月莲骤然回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呆了眼,甚至忘了自己站在寒冷的雪风里,忘了要跟随奶奶。
“大嫂说一会送热水进正屋呢,”朱凤喜打了半盆热水,往盆里兑了点冷水,端洗脸架放着:“娘,快洗把脸,暖和暖和。”
顾菲菲不着急,笑着说:“我先漱个口,今儿早饭吃什么?”她往灶上看了眼,还是冷锅冷灶有点意外。
“前面铺子里的顾客说想吃包子,好些人都闹着让店里张罗些包子卖,老六媳妇便琢磨着今儿吃包子,一会去前面灶间拿,还有萝卜炖羊排,冬日里吃羊肉最是补。”朱凤喜絮絮叨叨的说:“家里的羊养了一整年,眼看年底了,我正想和娘商量着,留两只满月宴用该是足够了,剩下的咱们自个隔三差五的炖汤喝如何?咱们家的羊养的很是用心,比外头买的要更好,还有几头猪,肥着呢,正是吃的时候,等这场大雪完事,寻个好天请了杀猪匠到家里拉一头宰了吃,天寒地冻一日两日吃不完没关系,搁院里冻着咱们家墙院高着呢,也不怕翻墙进来偷,住宅院也有住宅院的好,团团围着严实的很,”她将母亲洗了脸的水往屋后倒,麻溜儿的关了门:“娘想吃饺子吗?待杀了猪,多包些饺子冻着,想吃了烧锅水煮,多省事啊。”
朱凤喜想着又说:“娘,该买两个小炉子回来了呢,大哥大嫂屋里放个,东厢阳鸿屋里放个,要吃点什么或用点热水不用往后院跑,小炉子里添把炭就张罗了,大风大雪来趟后院不容易。”她笑着将大嫂昨儿半夜来后院张罗吃食的事说了说。
“这些琐碎你看着安排,一会到屋里我拿些钱给你,”顾菲菲往桌边坐:“家里的事一直是你在管着,往后我每月月初给你五两银,家里需要什么你看着买,不够了再跟我说,没用完的留着下月再用,”顿了下,又说:“让元正教你记账,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管着一大摊子事,光靠脑子记不成,还是学了记账更妥当。”
五两管一大家子开销必是远远不够,但顾家的饭菜一半从老宅拿一半是跟着两个店子一道,账从店里走,除吃饭各房的开销用不着管,旁的琐碎五两银也就差不多了。
娘说得确实有道理,朱凤喜却窘迫的低下了头,绞着双手难得的细声:“娘,我我我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