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箨到延安的时候是个炎热的中午,特区的高级长官亲自前去迎接。而时欢毫不知情,正坐在自己窑洞前的矮木凳上津津有味地配着辣椒吃小米饭。
直到他去和特区政府官员会面交谈后,才和人打听了她的住处找过来。
时欢看到出现在院门口的那抹清瘦颀长身影时,差点没端住手里的碗。
她一下子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站起身来,不知所措。
周箨把行李箱丢在门口,快步朝她走过来。面前的姑娘嘴角一撇,眼睛变得红红的,他就知道她又要哭了。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到长沙时一样狼狈,抬起手来擦了擦她的眼睛,低下头捧着她的脸:“哭什么,傻姑娘。”
谁知他话音才落,时欢原本勉强绷住的情绪就溃了堤,哭得连他也于心不忍,跟着一起红了眼眶。
“你怎么来延安了啊?”时欢抽泣,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你收到了我那封信吗?怎么来这里的?会在这里长留吗?”
周箨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耐心回答:“嗯,我收到了那封信。其实连我也很惊讶,两年来我给你写了很多信都没有回音,也听说过昆明的处境,还以为……书信完全不通了。”
“来延安是经过在长江局工作的周学长的介绍,他也是东华中学的学生,所以很高兴介绍我来这里工作。”
“我会长留,我们再不分开了。”
时欢用了全部力气紧紧回抱住他。
两个人默契地不开口提,在失去联系的漫长时间里,他们都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和忐忑,变成最后平静地做好了对方已经不在人世的心理准备。
周箨收到那封信时的心情并不亚于她方才见到他时的心情,一种绝处逢生的狂喜,让人对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释怀,甚至对上天的这一点优待萌生出感激。
身份对调的话,换作是她,也会不顾一切地想办法来找他的。
时欢抬起头去看他的脸,脸色比离开昆明时好了很多,眼睛很有神,也很沉静,轮廓更深,变得更有成熟的味道。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斯文清俊,就这样看着她任由她抚摸。然而时欢忽然想起这是在院子里,左邻右舍都能看到,又觉得很不好意思,连忙拉着他进了屋。
她住的窑洞很小,只是开在山体边缘的一间小地方,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有单独的住处。里面也很简陋,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书桌,一把稍高点的凳子。
时欢推开桌子上的一堆纸张文件,把没吃完的饭碗放在桌子上,拉着他在炕沿坐下。
周箨微微一笑:“你把饭吃完吧,我看着你就行。”
时欢说:“你才来,我想和你说说话。”
“先吃饭,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说话。我很久没见你了,不用说话,看着你就挺好的。”
他这样一说,时欢有些不好意思。她现在瘦得干巴巴的,头发也粗喇喇地盘在脑后,每天只有清水洗脸,没什么保护皮肤的东西用,就这样在大西北风吹日晒,和读书的时候不一样,大概经不起细看。
于是她低下头躲开周箨的目光:“别看了,不好看。”
周箨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木讷道:“好看,笑笑,你很好看,就是有点瘦。”
被他直白的话逗得一笑,时欢道:“延安的伙食很好,我来这之后吃得比在联大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小米饭里没有麸皮石头,每个月还能吃一次肉,每家还有地能自己种菜,有白菜萝卜,还有辣椒,我都觉得我在变胖了呢。”
她问:“你吃过饭了吗?”
周箨点了点头,把桌上那半碗饭给她端来:“特区长官请我在家里吃了饭。你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时欢乖乖接过碗来,周箨又说:“我看到路上的田里种了好多蔬菜,不仅白菜萝卜,还有西红柿、韭菜,都是你爱吃的,你也种了吗?”
时欢嗫嚅:“我就种了点白菜萝卜。”
她平时工作很忙,没时间而且也没力气种那么多东西,只能种些不需要太多照料的。辣椒都是别人送的。
周箨道:“那以后我都种给你吃。”
时欢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弯起眼睛笑:“你?在联大的时候,好多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就亲自种菜补贴家用,没想到你也……”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察觉到不妥,蓦地噤声。
慌慌张张地低头把最后几口饭吃完,时欢再次试探着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周箨仍看着她,乌黑的眼瞳中情绪似有潮涌,几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