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铺挤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闹成一团,这时,时欢忽然从上铺探下头来:“呜啊啊啊啊又下雨了!饭盆脸盆都借我接雨!不然今晚我就只能和你们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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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教室的铁皮屋顶也被卖掉,换成了稻草。
再后来,日军开始围攻西南,西南联大成为了首要的打击目标。
彼时昆明毫无防空力量,整座城市像是坦露在日军轰炸机之下任人鱼肉。每次轰炸机来临,警报拉响,师生们就要从校舍撤出,前往山沟里寻找掩体。
在挖出来的洞穴里躲避空袭时,许多联大的老师还会支起黑板继续讲课。只不过各系混杂,时欢有时候会误入别的系,曾经一头雾水地听完过化学系的一堂课。
课讲到一半时,扬随才姗姗来迟,抖了抖身上的灰土。
时欢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才来?你不要命了?”
扬随道:“才做完实验,怕日本人把实验仪器炸了,所以把贵重的都收进教室下面的洞里才过来。你怎么在这?你来找我?”
“当时炸弹就在我身边炸开,我就找了个洞随便一头扎进来。”时欢道,“就这样,我不仅听过化学课,我还听过沈从文教授的文学课,华罗庚教授的算学课,冯友兰教授的哲学课,还帮陈寅恪教授抱过史料,真是经历丰富,哈?”
她话音还未落,洞外忽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尘土扑簌簌地落了洞内师生满身。
扬随条件反射地伸手护了她一把,待到爆炸声平息,才收回手去。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日本的轰炸机。”他忽然开口,垂下眼睑,声音有些低沉,“昆明没有空军,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几乎是贴着地面轰炸,我甚至能看到日本人投炸弹时脸上的笑容。”
时欢抱着脑袋,转头看他。
少年忽然开口道:“我一直有另一条想走的路。这个想法从首都去长沙时就有了,后来听说南京沦陷后的遭遇时,我就基本确定,现在就是个合适的时机去做。你会支持我吗?”
“你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决定……”时欢说,“不过不管是什么,只要你决定好了,我就支持你。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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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第四堂课结束,图书馆里早就人满为患,时欢抱着书本跑去茶馆,正好碰上了周箨和邵昀。
周箨低头看书,邵昀在他身边嚷:“让你吃我几个花生米都不吃!你怎么这么倔!我受够你了!”
周箨头也不抬:“同学们都在学习,只有你嗓门这么大,不去给乡亲放牛真是可惜了。”
邵昀气结,时欢连忙跑上前去,坐到同一桌,给邵昀倒了杯茶:“周先生,邵夫人,这是怎么了?两口子又闹矛盾啦?”
邵昀怒气冲冲地接过茶一饮而尽,指了指周箨面前的白开水:“他和家里没联系,没经济来源,学校发的那点钱你也知道,就够午饭和晚饭两顿。我要帮他一点他也不要,自己早上就喝碗水来上课,这也罢了。午饭时间还没到,我点了一碟花生米让他一起吃,他一颗都不吃,还是喝不要钱的白开水,你说气不气人?他是神仙吗?这么糟蹋自己,早晚有一天身体垮掉!”
时欢依言转头看周箨,原本以为他会好好和自己解释几句,却未曾想他仍是低头安静看书,对邵昀的指控充耳不闻。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周箨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同她解释:“我撑得住,早就对他说,和家里断了联系的同学大有人在,他有这个钱,愿意帮忙,可以帮其他学生,也可以帮学校。”
时欢不忍,伸手握住他放在书本上的手:“我听说有的同学下了课给有钱人家的孩子做家教,可以补贴一点。”
邵昀了如指掌道:“他没时间。”
“还记得赵教授的镭吗?”周箨看着时欢的眼睛,好言解释,“物理系想用这些镭造一台自己的回旋式粒子加速器,但是还缺很多钢铁。这些都是战时物资,没正规渠道可买,只能学生挨家挨户去收。”
时欢同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给邵昀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是学生膳团的成员,恰好也要一起负责去买菜,时欢在去菜场的路上偷偷和邵昀商量:“咱们有富裕的钱就直接放进膳团的经费里,再把午饭和晚饭弄得简单点,匀一点出来做早饭,行不行?确实有很多同学吃不起早饭,但我觉得哪怕每餐朴素点,也要吃够三餐。”
两人在菜场选菜时碰上了鹿鸣和林鹤原。鹿鸣笑眯眯的,还拉着时欢开玩笑:“我们教授在郊外的办公室来了两只松鼠,你猜松鼠肉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