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完全黯淡下来,天幕之中肆意铺陈的霞光与渐渐褪去的光亮撕扯着,在空中挥洒出一片如血色般迤逦诡谲的色泽光晕。
起风了。
微凉的风卷掠过雅舍精致的飞檐,拂动周遭影影绰绰泛着墨绿深谙色泽的树影,摇曳出铺天盖地般窸窸窣窣的奏鸣。
淡黄锦袍在风中无声地翩跹,望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身影,南门星向来含笑三分的昳丽面容之上,仅余一片来自本能的沉凝。
缓步而来的玄衣男人轮廓深邃,线条凌厉,一双极为浓重出彩的剑眉斜飞入鬓,如两把锋利的利刃一般横亘在眼窝之上,
暮色下迟重的暖光零星穿透稀疏的树影,掠过他英挺的眉鼻,在那张无赘分明的脸颊上切割出一片明暗交织的阴翳。
颊侧碎发在轻风之中翩跹舞动,发尾打着旋,若有似无地向后飞掠,刮擦过他发顶随手固定的玄铁短剑,
一刚一柔两种截然不同的墨色悄无声息地纠缠,在倾落的暮色之下,在某些角度泛着幽邃诡谲的光泽。
视线在柏己几乎称得上凌乱的发丝与怪异的束发之上一扫而过,
南门星眸光渐冷,一颗心猛然下沉,沉入一片未知的冰寒汪洋。
他看得出来,柏己来得很急。
繁复袖摆之下修长五指无声地紧紧收拢,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
南门星缓缓勾唇,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纯良的笑容:“这不是魔君大人么?怎么今日竟起了来我这作客的心思?”
柏己却显然并不欲与他虚与委蛇地寒暄,鼻腔逸出一声轻嗤,极缓慢地掀了掀眼皮,露出眸底一片风雨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汹涌,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一挑眉,薄唇轻启:“本君从前倒是并未发觉,你竟如此热衷于偷窃旁人所有之物。”
南门星唇畔笑意微微一顿,辨不清神色地对上他幽邃的视线。
莫非柏己是为曦合石而来?
不待他琢磨透彻柏己这突如其来的来访与没头没尾的问话,柏己便已自顾自开口。
他声音因并未痊愈的虚弱而略带着几分低哑,轻得似是在说给自己听,出口的言语却令南门星依旧悬空不安的心狠狠下坠。
“——甚至,不仅仅是秘宝秘境,就连心爱之人,你也想要厚颜无耻地抢走么?”
不算重的尾音被暮风揉碎,散入一片微凉的空气之中。
却似是有什么沉重又尖利的兵器,随着柏己所言狠狠地、重重地砸落南门星不安的灵魂,毫不留情地碾磨切割。
南门星猛然抬眸,舌尖品尝到的甜腥血气不知是来自方才的亲密纠缠,还是此刻不自觉咬破的唇齿。
殷红的唇不受控制地扬起,声线却骤然下沉,
南门星一字一顿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君是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么?”
早已躁动翻涌的魔气冲天而起,隐约有赤红的火焰如流水一般,霎时缠绕上柏己身侧魔气外泄而凝成的实质的猎猎风卷,魔气与邺火碰撞,发出此起彼伏的沉闷轰响。
而那凶猛的火浪则仿佛受着指引一般依附上他挺拔劲瘦的身体,接触到他一袭龙鳞玄衣的瞬间,却一改可怖危险的气息,温顺地如灵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
薄薄的火焰逐渐在他身上蔓延,逐渐覆盖了每一寸衣袂,聚拢、凝集,铺陈开一片瑰靡的赤色。
不顾天道制约的反噬,以强弩之末的身体强行动用修为,比起这几日分分秒秒蚀骨之痛更为残忍的酷刑瞬间席卷而来,
柏己拧眉闷哼一声,森寒目光却依旧一错不错地锁定在南门星身上,强自平复下胸口翻腾的血意,狠狠将已涌上喉间的血气咽回了腹中。
血腥与痛楚瞬间充斥着他的感官与意识,然而与他得知真相之时心下的震荡想必,却不过如风过云烟般微不足道。
低沉声线裹挟着几欲毁天灭地的盛怒与压势散入虚空。
“把她还给我。”
甚至连自称也省略。
然而不光是他,此刻的南门星也并不好过。
饶是他先前心下已有朦胧的猜测,可当真听闻柏己亲口确认了他心下所想,他反倒生出几分堪称叛逆的不可置信和逃避心思。
怎么可能?
哪怕如今修仙界的小辈无从得知,可作为曾亲眼见证着柏己陨落和几乎愚蠢的自我奉献的他,又如何能不知晓,他心下所爱究竟是何人?
他温柔似水的阿芊,和那个清高孤傲的女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