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
湿润的夜风卷过青灰色屋檐,草虫藏匿在暗处,一声声地鸣。
女孩掩上门,一边擦拭着湿发,一边走进暗沉一片的长廊之中。
正值夏天最热之时,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夏衫。发梢的水顺着脖颈流淌,濡湿了一大片衣领,随着行动,带来一阵阵凉意。
她行尽了这条长长走廊,又迈下两级台阶,走入虫鸣风轻的花园之中。
有个人在假山后等她。
清瘦的身躯,在暗色里如静默的竹。墨发不似平常一样扎成马尾,只随意披着,在肩上微微拂动。
少年看着她,她也停下脚步,隔着夜色瞥了他一眼。
这不算一个善意的眼神。
他哑声开口:“师姐。”
清清不说话。
“对不起,”他的声音比风还轻,“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连我自己都未曾确定。”
清清抬起头,望了望天,几粒星子在天幕中明灭,它们彼此间隔得极远。
“姨母去年病重,曾在神志不清时隐约透露,我的身世另有隐情。我当时太过震惊,还未来得及弄清一切,便传来父亲战死的消息,然后——”
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我有了自己的猜测,但终究也是猜测,在未经证实之前,这些事实在不足以对你说,说了只能平添忐忑。”
“这些事,实在太过……我厌恶这些,不愿涉足其中,更不愿让它扰了你。”
清清仍是望着天,好像那几颗星是多稀奇的物事。
她淡淡地说:“所以这件事最终是别人点出来,而不是由你告诉我。”
这句话中的冷意太过明显,裴远时如何不知道,她平生最厌恶痛恨什么。
恨自以为是的欺瞒,恨不予真诚的哄骗。
他颤着声音,几乎控制不住想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有心——”
女孩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他,目光中并没有冰冷疏远:“没关系,我其实没怎么生气。”
“只是,你不愿它扰了我,我也不想你独自面对着这些,”她轻声说,“隐瞒秘密并不是件让人好受的事,我不想,你一个人受这份煎熬。”
裴远时因为这句话一时失语,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清清笑了一下,她走上前,摸了摸少年散落在肩上的发。
他平时大多数时间都是马尾,十足的少年模样。而此时,发丝软软垂落在肩上胸前,让他少了几分利落,多了些稚气脆弱。
“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她用指尖勾缠住他的发梢,喃喃地说,“知道了这些,我怎么还生的起气?”
她的眼睛温柔又哀伤,简直能望进他心底:“我只关心,你会不会难过?”
裴远时再也忍不住,他将她拥入怀中,缓慢收紧的双臂竟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她,像守着一份引人觊觎的财宝,力度大到清清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