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台说得磕磕楞楞,零零碎碎。商细蕊含着他一节指头,半垂着眼帘,沉静地在回味着这番话。这世上千言万语,唯你我共二三子。换个别人就说不出,换个别人也听不懂。商细蕊知道自己所有的坚持,固执,遭受过的误解,屈辱,在这一刻都值得了。程凤台把他心里的缝隙都填满了,他的一弦一唱都有人随他打着拍子,轻声相和。
“所有人都说,商老板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得有个良人来配。但是他们都不敢来爱你。只有你二爷赴汤蹈火,愿为良人。”
商细蕊猛一个扑棱,把程凤台压在身下啃他的喉咙和锁骨,啃得程凤台淌了一脖子的哈喇子,有一种快要被强上弓的无力感,痛得直叫唤:“哎呀!好啦好啦!我领情啦商老板!我知道商老板感动啦!嘶……哎哟咬疼了咬疼了!”
商细蕊不像程凤台,舌灿莲花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也不像杜七会写会画,能把风流韵事编进戏词里去,他什么都不会,感情热烈的时候,不是一拳捣过去打得程凤台岔了气,就是这样乱啃乱咬一通像要把人吃进肚子里去,可像一只小牲口了。
经过如此这番纯洁高尚的床上交流,两人都觉得比做了那事还要亲密无间,连程凤台要去屋外捡裤子的那一小会儿,商细蕊都舍不得放开他,只腻在身上咿咿呀呀起腻,抱住他一条胳膊夹在腿间,夹得牢牢的。
程凤台揉了一把他的下身,笑道:“怎么逮着什么都往裤裆里夹呀?我才跟你说两句贴心话,就把你给说春了,商大老板什么风流才子没经过,还那么没见识?”
一面拍拍他屁股,把胳膊抽出来,冒着寒冷出去捡裤子。砸破的窗洞不知什么时候被小来用硬纸板糊上了,想来是怕冻着商细蕊睡觉,心可真细。然而程凤台的裤子却没那么好的料理,平搭在廊下,还有点儿潮乎乎的。小来哪怕心里想得到,也不会替他去把裤子烘干了。
回到屋里往火笼中添了几块炭,一头烘着裤子,一头说:“商老板,快穿上衣服起来了。”
商细蕊心中激荡未平,就知道满床打着滚。
“我好像看见小周子来了。”
程凤台说,“就在小来屋里。”
“肯定是来要压岁钱的!让小来打发他,我没有钱,没有大红包。”
商细蕊忽然一骨碌爬起来扑上程凤台的背:“对了二爷,我的压岁钱呢!”
前两年因为好玩,程凤台过年都要封个压岁钱给他压在枕头下面。两年一过,就成了惯例,他还惦记上了。
“哦,你自己不肯给别人的,就光问别人要啊?看不出来你还挺鸡贼。”
程凤台笑着从皮夹子里抽出两张大钞:“拿着吧。少爷。”
商细蕊瞟了一眼,还不乐意了:“没有红封皮包着,我不要,你当我要饭的呢!”
很快穿好了衣裳,拽着程凤台:“二爷,我们一起去瞧小周子!”
程凤台哪有兴致搭理什么小周子,轻轻挣开他:“商老板自己去吧,我这裤子还没干呢。”
商细蕊去了一盏茶的工夫,程凤台烘干了裤子穿戴整齐,叼着香烟出门伸懒腰,正看见小周子抹着眼泪被商细蕊和小来送了走。才半个来月没见,小周子在商细蕊家里养出来的那点肉头统统还了回去,穿着冬衣都显着瘦了,像一张皮影似的。小周子一点儿没有注意到程凤台,走到门口忽然返身跪下,在雪地里给商细蕊磕了一个头,抽噎道:“今儿回去我怕再也见不着商老板了,商老板对我的大恩大德,周香芸来世再报您的!”
去年仿佛有一个楚琼华,在临别之前也这般说道。楚琼华向来是自怜自伤,恨天恨命,林黛玉一般的柔腻之人,说出这种诀别的话只吻合了他的悲情,未必吻合了事实,所以谁也不会当真往心里去。周香芸却不是这种人。商细蕊和小来脸色都凝重得很。小来把他搀起来往他手里塞钱,商细蕊只答应着“我一定尽力,你再熬一段时候”之类的话。
送走了周香芸,程凤台上前道:“又挨他师父整了是吧?”
商细蕊点头:“二爷怎么知道?”
程凤台道:“这都不用猜!四喜儿是什么样的货色?小周子在你这里崭露头角,好多人都打听他想捧他呢,四喜儿更受不得了。”
说着看了商细蕊一眼,笑道:“《昭君出塞》的主意可是你出的,戏也是在你水云楼里演的,商老板就忍心让美人儿被匈奴蹂躏死么?”
这比喻说得商细蕊和小来都笑起来。周香芸的王昭君是登峰造极的,三四场戏演下来,北平城提起王昭君就要想到周香芸,商细蕊在这个角色上,都不见得能超过他多少。小来为了掩饰那点笑意,掩上大门快步回了屋。
商细蕊英姿飒然地背手站着,仰天道:“朕,绝不是寡义之君,必会救明妃于水火的。”
程凤台一巴掌拍上他的屁股,假装吃味儿道:“你们唱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要想学得会,先跟师父睡。小周子这么个美人坯子,商老板打的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算盘吧?”
商细蕊嫌恶地瞥他:“粗俗。太粗俗了。你以为我是你啊!”
程凤台转而搂着他的腰:“行吧,我粗俗。商老板去穿身衣裳,我们出去吃肉。”
吃饭这个活动商细蕊最喜欢了:“我们去吃牛排!”
“恩,吃牛排。”
他们正准备出门,门就自己开了。范涟一只梳得油光水滑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往里一张望:“蕊哥儿!过年好啊!”
再一瞧:“哟!姐夫也在!您这是给咱们蕊哥儿拜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