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正当暮时,四合皆黯,二十几艘艨艟簇拥着一艘蓝帆楼船顺着江流而下,其速度之快,眨眼便到了逆流而上的魏国战船近前。
从四周越发紧张的呼吸声中,夏洛荻便晓得场面有些紧张。
他们所乘战船是下游魏国水军得令分出来支援的,连同和亲的主船在内,也有十余艘……但说到底,船上都是步卒,不是善于水战之辈。
另一边,船头的甲板上,刚死里逃生过的魏国众人俱又开始紧张不已。
“风向我逆他顺,逃是来不及了。而帝江关离我们这里还有一个时辰的水路,就算帝江关有接应,缩减到半个时辰,也足够北燕那边做些什么的了……”
一旦朱明起了杀心,说不得帝江关之外,他们便要葬身鱼腹之中。
他们的手上有且只有一个筹码来保证北燕不会在此大好机会翻脸,就是西陵公主。
就在所有人焦心不已地观察着北燕战船动向时,忽而,对方的御船后缓缓来了一艘小船,上载一人,听嗓音约是内监。
到了魏国船只近前,那内监道:“我朝西陵公主南嫁,路上逢此意外,我主担忧,故来相护。请魏主与公主上船一会,以示两国交好之情。”
此言一出,众人皆犯了难,只有闻人清钟回道:“贵使请回禀,公主在霞州受了轻伤,不便活动,不知可否至帝江关后上岸一晤?”
那北燕的内监早有所料,笑道:“我主也知晓公主受伤,但想与魏主一会罢了。舟小浪急,仅能载两人……我等便在此恭迎魏主大驾。”
说话间,北燕那二十几艘艨艟已经如大雁一般散开阵型,拦在了魏国船只通往帝江关的水道上。
好家伙,示威了。
魏国大臣们这边一阵骚乱,连忙拦住正要前往的封琰身前:“陛下,不可啊,这摆明了是鸿门宴,若是有个万一,那朝中该怎么办?”
封琰整了整手甲,不以为意:“皇后这个月便是产期,届时有个什么意外,诏李太师监国、以辅幼主,问题不大。”
问题太大了!
群臣道;“且不论举国震动,何况万一皇后娘娘诞下的是个公主呢?”
封琰:“那又如何?前朝又不是没有皇族死完了就让公主坐皇位的事,万一是个公主,那就叫你们孙子辈的准备好进宫侍君吧。女人又不是不能生,男人不能生还不是做了两千年的皇位,习惯就好。”
“……”
“诸位。”闻人清钟心算了一下,道,“陛下心里有数,你们大可放心。”
有人一时也管不得了,泪眼朦胧地口出妄语:“陛下能有什么数,陛下连大臣都能收进宫里……”
……也耿耿于怀太久了吧。
封琰心里当然有数,道:“酉时将至,帝江关就算不晓得我们受阻,也该出海巡江,一旦察知此地出事,几百战船齐发到此只需一盏茶的时间,耗住就是了……还是你们觉得,朱明能杀我?”
其实也就只有文臣在这里跳脚,封琰惯于征战之人,遇到的险境太多了,显然不把眼前的威胁放在眼里。
闻人清钟见众臣还不敢退让,便轻咳了一声,道:“再不成,寻个妥帖的挡酒臣子一道去就是了,哪个肯陪陛下单刀赴会?”
这一下,所有人都站直了,你看我我看你,明示暗示大家一起喊之时,身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来。
“陛下准备好了吗?难得当世双雄一会,别耽搁了。”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夏洛荻一身缥青文士服、乌发像是刚出庐的有志才子一般盘起,仅以同色发带束住,正在船艄等着下船一会。
除了眉间少了几分国仇家恨的阴郁,比之当年入乐修篁门下时,已然无差了。
闻人清钟眼底一怔,紧接着就看见封琰一脸不悦地走过去。
“……让你出来了,要是和对面谈崩了掀桌子,岂不危险?”
“那也不能让对面觉得你有了我便投鼠忌器,再者,那西陵公主就不危险?还是你身边安全。”
“那倒是,走。”
这样的背影,也太似曾相识了。
闻人清钟缓步走至船边,脑海里不禁浮现他还没被逐出师门的那时候。
那一年,他奉乐修篁的命去送夏洛荻去灵州。说实话,这丫头……那年她的确是个丫头,在他看来除了聪明一无是处。
这话听上去很怪,因为不聪明的人根本不在他视线范围之内。
她什么都学得很快,治国韬略、攻伐谋算,却欠缺很多复仇者应有的东西……比如,准备牺牲无辜者的决心。
乐修篁要他们挑选一个未来既定的国主,辅助其夺天下,她没有去选那个很好拿捏住把柄的齐王,而是跋山涉水去了灵州那边陲之地,找了个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