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到底是来晚了。
又或许,纵能治得了病,却医不好心。
李月秦孤身等在昭阳宫外,没有带一个伺候的婢女或太监。她早存了死志。
与宁扶疏手帕交多年,她应当预料到的,就算自己哭得再歇斯底里,求得再卑微真切,凡事皆以国法为金科玉律的朝歌长公主,不会因此答应她的求情。
于是她用一身性命,和腹中皇嗣的性命,来赌宁扶疏能够心软一些,换赵李氏一条生路。
这才是她真正目的。
宁扶疏在月下窗前静坐良久,目光空洞地盯着那灯火轻曳如豆,红烛临风泣泪,任那龙涎香飘袅沉晕,整个人宛如雕塑石像般一动不动。
细数起来,她和李月秦见面次数甚少,在今日之前,也不过生辰大宴与中秋家宴交谈过二回。自己与这位李皇后,当属没多少情意才对。
可如今望着阖宫太医摇头叹气,宫女沉默着为殡体整顿敛容,榻上女子蜷曲的手指褪去所有温度,逐渐僵硬。
心脏像被挖空了一块,生出自责埋怨,也开始怪自己方才是否过于不通情理,害得正值花季的芬芳凋零陨落。
宁常雁脚下生风地赶来,小跑着跨过昭阳宫殿门时,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趔趄摔倒。他鞋尖沾着深夜露水白霜,肩头落着枯黄树叶而不自知,应是已然熄灯睡下了。
听闻消息连玉冠都没来得及束,一路匆匆,更是气息没喘匀就问:“怎么样了?”
宁扶疏站起来,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去看看她吧。”
宁常雁快步走到拔步床前,垂眸见榻上女子眉黛唇朱,香腮胜雪,容貌姣好与前日相见时别无二致,嘴唇动了动似想呼唤她的名字。
可下一瞬,他瞥见立于床头的宫女手里拿着螺子黛与口脂。
自然认得那是女子描眉点唇所用物什,心跳倏尔漏了一拍,视线阴沉扫过跪了一地的太医:“你们,都给朕说话!皇后究竟怎么样了?”
太医当即俯首磕头:“臣等尽力了……”
“尽力?”宁常雁紧皱眉头追问,“那她怎么还睡着?怎么不肯睁开眼睛看看朕?”
阖宫太监婢女一应下跪,将呼吸放得小心翼翼,以此来悼念皇后娘娘薨逝。
一时间满室沉寂,夜晚冰凉空气生生凝滞出浓稠的压抑。宁常雁再怎么自欺欺人、再怎么不肯承认,这晌也该懂了。
他胸腔剧烈起伏,猛地一脚踢在了太医署吴院判的肩膀上,磨着牙根辱骂:“废物!一群废物!”
“朕平日里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众人大气不敢出,背脊匍匐成与地面平行的直线,额头战战兢兢点在砖面,不敢窥伺皇帝此时脸色。
唯独长公主除外,宁扶疏从没见过宁常雁如此暴怒阴戾的模样,恍惚间,觉得分外陌生,与往常在她面前的少年天子判若两人。
但仔细想想,李月秦去的突然,宁常雁难以接受枕边人骤然离世,恸而生怒,似乎也合情合理。
宁扶疏没思量太多,拖着曳地长裙,缓步走到他身边:“阿雁……”
“你别迁怒他们,若要怪,便怪我罢。”她低声喟叹,“是我心硬不肯答应她的求情,才叫她绝望生出自戕之心。也是我没能及时拦住她,才害得她和腹中胎儿一尸两命。那孩子才这么小,怪我……”
话至一半,宁常雁蓦地扣住她手腕:“你说什么?”
他大约没意识到自己攥在宁扶疏腕部的手用了多大力气,白皙皮肤很快被掐出一道红痕:“孩子?”
“……李月秦怀了孩子?”
宁扶疏点点头,告诉他太医诊断的结果:“嗯,已经是两个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