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钧鸿审讯时的雷霆手段,和他温润的长相,不太相衬。
宁扶疏被顾钦辞挡着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依稀能从听见的声音判断。顾钧鸿用长刀在庞耿左右肩窝各捅出一个血窟窿,期间影卫又泼了两次水,把痛昏过去的人弄醒。
然后捡起丢在地上的铁链,穿过庞耿的肩膀,把人吊了起来。
顾钧鸿抛出去一瓶止血伤药,让影卫倒在庞耿的伤口上,免得人失血过多,轻易没了性命。
见潺潺外流的鲜血被止住,顾钦辞才放下遮在宁扶疏眼前的那只手。
宁扶疏看到庞耿面色煞白,气息奄奄。而顾钧鸿握刀的手干干净净,竟是一滴血都未沾上。
他把长刀还给影卫,不绕弯子直接问:“是谁指使你在行军罗盘下放磁石?”
庞耿苍白嘴唇一开一合直打颤,却咬紧牙根誓死不松口:“你们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宁扶疏在影卫拖来的椅子坐下,许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她习惯了暗室中弥散着的浓重血腥味,倒也不觉得难受。并不雍容端庄地翘起二郎腿,指尖搭在椅子扶手上漫不经心地一点一点。
她想起影卫上报朝歌郡内无头尸案的始末,不耐烦打断庞耿如破风箱般粗粝沙哑的嗓音:“行了。”
“本宫不关心你究竟是谁,你也无需装疯卖傻。本宫只知道,朝歌境内的无头尸,是你弄出来的。”
“而从清州到金陵路途遥远,也完全有不行经朝歌郡的道路,你却偏偏在本宫的封地辖境内杀人,为的不就是要消息传到长公主府内,再以凶手身份亲自面见本宫吗。”
似乎心思被说中,庞耿逐渐安静下来。
宁扶疏续道:“如今本宫就在这儿,说吧。”
“属下……属下……”庞耿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目光低垂,战战兢兢瞥过面若霜寒的顾钧鸿与顾钦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抖若筛糠。相比起来,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长公主,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属下自知酿下了罪不可恕的大错,可属下已经真心悔过了……”他诚惶诚恐地小心启唇,“如果属下坦白,殿下能否从宽处置,饶属下一命?”
庞耿心底把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他敢和长公主殿下做活命交易,因为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对长公主有利,能帮长公主扳倒政敌。可顾钧鸿和顾钦辞在场,情况却就有些不一样。
他清楚大帅的性子,待弟兄们重情重义,同时也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任何人违反军令,皆以军法处置。单就临阵脱逃这一条罪名,就足够顾钧鸿用军棍把他打死了,更何况他还害了三万顾家军命丧黄泉。
只怕大帅和驸马将他千刀万剐都不能解气。
宁扶疏见他眼珠子四下乱转,狭长眼尾暗含盘算,立马明白这人在琢磨些什么,嘴角勾出一抹冰凉弧度:“你既知晓那三万将士是大将军与熙平侯的手足兄弟,怎么不想想,他们也是本宫的子民。”
“害死本宫的子民,还妄想本宫饶你性命?”她仿佛听到了惊天笑话,“庞监军,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钦辞站在她身旁,原本火冒三丈盯着庞耿的视线慢慢移到宁扶疏身上,变得平静认真,凝神打量着她。忽而觉得,他会喜欢上宁扶疏,其实并非冲动或糊涂。
人有千面,娇艳妩媚绝色倾城是她,爽朗明媚不拘小节是她,把持朝政打压权臣是她,肃清超纲铲除奸佞也是她。还有心存社稷怀抱苍生,荒淫无度娇养面首,或好或坏,最终合成独一无二的她。
这晌,随着宁扶疏诘责申斥庞耿,句句犀利,不怒而威的飒飒气场蕴在每个字眼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一声快过一声,又被宁扶疏清冽的声线掩盖。
“庞耿,认清楚自己的身份,通敌叛国的阶下囚没资格跟本宫谈条件。但有些道理,本宫不介意大发善心同你讲一讲,最好记到心里去,兴许下辈子能用得上也未可知。”宁扶疏道。
“这第一条,本宫问你,并不代表本宫不知道,而是在给你机会。你越坦诚,本宫待你的妻儿便越好。若要本宫费心神把真相说出来,那可就没力气再去赵参堂手里救你的家人了。”
前一秒还油盐不进妄图谈判的人,在听到赵参堂三个字的刹那,恍如脱水游鱼,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
宁扶疏冷冷蔑笑。
果然被她猜中了。
太尉府的人是追踪着庞耿的行踪才去到朝歌,后又怀疑那具揣着庞耿身份铅牌的无头尸死因蹊跷,暗中调查。
庞耿像张牙舞爪的犬狗突然被卸去牙齿:“我说,属下什么都肯说,请殿下高抬贵手,救救属下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