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闻城的夜挂满了灯光,街道上总有行人和醉汉。这里是旧星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在整个联盟也都是数一数二。
旧筒子楼外还有人坐在街边抽烟,蒲扇摇着烟味儿一路上蹿。
陈望裕正趴在桌子上用纸笔做演算,头顶的灯开得正亮。
和凉风一起吹进狭窄屋内的还有几只扰人的蚊子。对,没错,这间室内连最基础的防蚊装置都没有。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赶来,“啪”地一声,室内暗了下来,只剩下微弱暗黄的一点光亮落在纸上。
陈望裕还没回头,就听见他养父陈正田骂骂咧咧的声音:“灯开那么大要作死哟,够看不就行咧,你是嫌电费不要钱的嘛。我们整天累死累活的供你读书,你倒是一点都不懂得,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样没良心。”
“哎呦小声点小声点,”吴姗在客厅里尖着嗓子,“你吵到蒙蒙学习咧!!”
陈正田又骂了一句,抬头发现陈望裕正看着自己,火一下就蹿上来了:“你看老子干什么?怎么我还说错了,你那是什么眼神,出去读了两年书就变成了这样,你怎么不如死在空间站咧!”
陈正田是拿捏准了陈望裕不敢反抗,毕竟他从小就是个懦弱的书呆子,除了见人傻笑什么也不会。
读书读书,就知道读书!
那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去做家务,大冬天去楼顶手洗衣物床品。整个朝闻城年年考第一的学生一到冬天双手就起满了破裂的冻疮。
陈正田心里得意极了,在外边寻不到的虚荣心在邻里异样的眼神中得到了大大的满足。虐、待?他们懂个屁,这是锻炼!人不能忘本!
天问学院又怎么了,毕业还不是要回家给自己养老送终。
但今天陈望裕回来之后就怪怪的,一年多没见了,这孩子就跟耳朵聋了似的,使唤不动。
真是离家太久,忘了自己姓什么!
就在陈正田下决心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时,陈望裕忽然鼓足勇气开口了:“下个月开始,你就领不到我爸妈的抚恤金了。”
陈正田脸色一变,心里发虚,但口气更加凶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望裕垂着眸。
当初他爸妈因为一场实验室的意外爆炸去世时,科研所考虑到三岁的孩子,决定定期发放一笔很高的抚恤金。听说了这件事的远方亲戚很多都赶到了朝闻城,彼此之间针锋相对,几乎大打出手。
那场闹剧最终以陈正田的大获全胜告终。
陈望裕从小到大都知道养父母家里不宽裕,大人偏心弟弟也是应该的。他把他们当成家人,尽力完成学业的同时也在一力承担家务,对“苛待”并没有什么概念。
他以为别人都是如此。哪怕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好朋友东弥气得火冒三丈,三令五申让他不准回朝闻城。
而最近,他父母曾工作过的科研所的一位老教授听说了他在学校的表现,来找他时对他的遭遇大为震惊。
陈望裕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理想,和遗憾。
他们很爱他。
相比之下,陈正田和吴姗夫妇连他在空间站的遭遇都懒得关心一个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让他去擦窗户。
因而他也下定了决心,想和陈正田一家人说清楚。
“研究所决定停止抚恤金,明天应该就会和你们联系,”陈望裕咬着唇,尽力藏住不安,“我明天也会搬走。”
陈正田一时没说出话,堆在脸上的肥肉晃了半天:“你、你敢!”
“陈望裕你有没有良心啊!”吴姗冲到门口,尖叫声能掀破整个破烂的屋顶,“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说得出这样的话?!你在天问学院读了书就连我们都不认了?说,你是不是被人给洗脑了?!”
陈蒙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古铜色的手指还掐着裤兜里的烟盒——从陈望裕那儿要了点钱。
“妈,人家现在不一样了,”陈蒙故意拿腔拿调,“人家是天问学院的小天才,多少人捧着。还有他那个好朋友,叫什么来着,人家可是富二代,跑车都能摆满一整个车库,成天给买这买那。当然看不上咱们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