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时起时伏的浅滩,丝毫不累赘的风,如眼泪般温热和煦的日光。骆安娣从梦里醒过来,身上盖着松软的被褥,肩膀被挽住,身边的人在翻书。纸张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听觉里粗糙的颗粒感使得神经放松。齐孝川像是觉察出什么,侧过身时发现她醒来,也只从容地取了温度计,顺便倾身贴过去。
“没发烧了。”关于昨天所发生的事,他一概不提。
她抬起眼睛,无意识地贴过去蹭他。假如放在往常,齐孝川一定会有些不知所措,但眼下,他只是摸了摸她的脸颊。
回来的路上,齐孝川接了不知道多少个电话。
一开始是仲式微,他还打的视频电话,酷似俄罗斯人的面孔在镜头那端以熟练到能将“八百标兵奔北坡”倒着念的普通话水平疯狂询问:“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骆安娣发生什么了吗?我打了她二十多遍电话,刚刚怎么会是警察接的?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需要我想办法拿点重型枪炮过来吗?”
怎么想办法啊?他是有认识的军火库吗?齐孝川想也不想地按掉。
其次是朱佩洁。之前齐孝川过去的时候,她刚好也在手作店,大概在周围潜伏旁听到了什么,外加女人的第六感作祟,火急火燎翻出不知道几百年前收到的名片联系他,竭力克制着不安说:“齐老板,找到骆小姐了吗?今天她没来上班,我的课程不要紧,可是她没出什么事吧?”
她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齐孝川随便应付了几句,朱佩洁却不依不饶,恨不得当即要求齐孝川举着身份证拍张照承认是本人并对自己的发言负责,直到确保骆安娣暂时安全,她才挂断电话。
然后是天堂手作店的老板。最近二店营业额不错,一店交由骆安娣打理后人气更是不降反升,以至于她设置开始咨询起成立公司的相关事宜。也不知道是担心骆安娣这个人,还是店里的摇钱树,总之也主动关怀:“安娣怎么了?要是压力太大,我可以给她多放点假的,记得提醒她好好休息——”
无良资本家。虽然齐孝川说这话时也能联想到自己员工如此斥责他的架势。
接着是齐孝川他爸。说“为老不尊”有点过了,但那老头实在是很没个老年人的样子,最近还去学街舞,害齐妈妈一个劲笑着抱怨“跟你儿子搞反了吧”。齐孝川的爸爸还没得知骆安娣的事,纯粹过来问:“我周末有一个结课演出,会表演潘玮柏的《反转地球》。你要过来看看吗?”
“什么东西啊——”此时此刻根本无暇理睬这种恶作剧般的提议,齐孝川怒极反笑,无话可说地准备挂断。
结果还被老爸继续追问:“怎么?你看不起潘帅?我知道,你们这个年代都喜欢飞轮海是吧?”
压力积攒到一定程度,齐孝川继续踩油门,电话终于最后一次响起。
秘书说:“齐总,我清理了工作邮箱,你之前要我给你找的那个资料——”
“别吵。”齐孝川撂下简短而干脆的拒绝,直截了当地收线。
留下秘书在那一端无比困惑,顺便按捺住问候齐孝川祖宗十八代的言论,无辜地朝身边同事微笑:“……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万幸,齐孝川在家庭医生的嘱咐下照顾了一整晚,骆安娣恢复得很顺利。他比她先起来,准备好了早餐。骆安娣穿着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被换上的衣服,绑带部分被捋得比平时她自己系得还好,足以看出帮忙的人究竟有多心灵手巧。她坐下,慢慢喝他煮的粥。他自己却停下筷子,默默看着她,为了能在她说出要求的第一时间就行动。
可能是吃得太急了,她呛住咳嗽起来,他递过水,手悬在她肩膀,犹豫了半天,总算笨拙地覆下去。
吃过饭之后,身体稍微补充了一点能量,齐孝川驾车载骆安娣去警察局。
嫌疑人已经被抓获,毕竟车牌号和车型都大大咧咧出现在了监控录像当中,没费什么力气就逮捕了他本人。但调查的流程还是要走。说实在话,齐孝川是公务员执行公务时最烦的那类人之一,过度戒备,脸色难看,外加气场的确恐怖,实在很难不让人忌讳。他只是没有表情地站在墙边,其实并没有靠近,杀伤力却像紫外线辐射无可阻挡。对方律师期间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请问齐先生可不可以停止恐吓”,结果反倒被他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我不是一个字都没说吗”。
面对所谓规则,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假如能让他许个愿望的话,齐孝川很希望现在,立刻,就天降小行星将这里夷为平地。他实在不想让骆安娣再被迫耗下去。
“看样子情况就是这样了,”员警拿着手机进来,随口说道,“作为受害人之一,苏逸宁先生也马上要从医院过来。不然我们就——”
骆安娣的神情岿然不动,只不过单手小指和无名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齐孝川倾斜目光,然后恢复原状,平静地走上前去,若无其事地挡在他们中间,一边漫无目的地翻着记事簿一边说:“我们预约了医生,下次吧。”
他给骆安娣披上外套,搂着她的腰出去。离开时齐孝川很从容,握着车钥匙,在看到苏逸宁车的瞬间将手抬在车门上,遮住了骆安娣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