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浑身发冷,她杀了沈瑜,就没想过再在沈家待下去,可老夫人也死了,沈庚会很恨她吧,转念一想,恨就恨吧,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转眼便到五月十九,大长公主的册封大典,她准备在典礼上接受秦阙。将将鸡鸣便开始梳妆打扮,精神倒还好,默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黄莺往雍容华贵打扮,一个晃神,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
抬眼垂眸俱是成熟的风韵,还是美的,却与她心目中自己的模样大相径庭,看了很久,可不就是另一个母妃舒望月么。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噩梦,状若癫狂的母妃一边掐她脖子,一边哭笑咒骂:“你再恨我,再看不起我,也总有一天会变成我。”
她从前嗤之以鼻,现在,她站起来,身上礼服和佩环极重,走起路来哐哐当当,黄莺躬身扶她走出去,外头晨光有些刺眼,她仰视四方的蓝天,想着,她永远也不会变成她,如果有天秦阙变心,她可以自己骑马去波斯国,绝不会在幽怨里自甘堕落。
秦阙在卧房门外等着,见她出来眼神发直,她主动伸手勾住他的臂弯。
他们一起坐上马车,桃枝不想说话,他却一直傻笑,他们去宫中祭坛聆听祖宗的训诫,接过大长公主的宝鉴,然后一起回到长公主府。
二人并肩在宾客前出现,引发一阵骚动,许多官僚过来恭维,桃枝淡淡笑着看冯裕应付,外头不断有通传声,说某某大人携某某珍宝礼物前来拜访,是挺无聊的。
一颗小石子击中她的后背,转头便见秦阙在身后不远处挤眉弄眼,示意她偷溜出去。
“怎么了?”
他方才站在花园的凉亭里,不时往主屋瞧一眼,怕她不肯出来。
“你是不是,接受我了。”他扭捏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桃枝坐上凉亭的长椅,歪了歪脖子,头上钗环相撞,又是一阵脆响,“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快过来,我的脖子好酸,快替我捏一下。”
秦阙一手扶住玉冠,替她分去不少重量,一手按住她的脖颈揉捏,桃枝闭着眼睛发出舒服的慨叹。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能因为我是个粗人,就这么欺负我呀。”手上力道不敢放松,一边在心里抓耳挠腮。
桃枝仍旧笑而不语,待她觉得脖子好多了,拍了他示意停下,转起身,走到他面前,“主动握他的手,“我说过了,再说一遍,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爱上你,我只是想离开,并且离开前再为母妃做一件事,我只能想你保证,我会努力去做一个好妻子。”
他眉眼坚定,“我知道,可我能在利益置换里头,叫你看见我的真心。”
话虽如此,却还不是很能适应情深款款的目光,她的眼神稍稍游离,便见假山后闪过一个身影,面色微变,提起裙摆跑过去,那儿只有一滩鲜红的血。
秦阙跟着跑过来问发生何事,她摇摇头,推他离开,“像有只野猫,许是我看岔了吧。”
当夜宫中设宴,桃枝沐浴更衣后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头上发饰减了大半,神清气爽多了。
依旧是无聊且冗长的恭维,殿内皇宫贵族、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入席,从宗室里挑出来的儿皇帝坐在主位,对秦无忌又恨又怕,言听计从。
桃枝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众人接连起身,互相恭维,一句也听不清,如同数万跟丝线绕成一团棉絮,她的心跳声则独独被抽离出来,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
预感越来越重,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走进大殿。
“江东三军协领太守,沈大人到——”
他瘦成一副骷髅架子,完全撑不起一身华服,桃枝看着他走到殿前,又高又瘦,重心都有些不稳了,便心酸得不行。
墨发白肤,长眉红唇,依旧有极好的皮相,拱手时衣袂流风,“臣,向皇上请安”,吸引不少闺阁少女的目光。
秦无忌亲自走到他身旁,拍他肩膀,向众人介绍:“这位沈公子实为当世少年英豪,令老夫时常感叹,幸与这样的人物生在同一世间!”
“将军谬赞,将军才是当世人杰。”冷冷淡淡的回答,二者看起来,倒是秦无忌更为谦虚。
“阙儿,你过来,沈大人也功夫了得,打过多次胜仗,你二人今日起逢敌手,不如就在这儿比试一番?就当是为大长公主册封献上贺礼。”
秦阙与沈庚相互抱拳后,显然深深疑惑,沈大人这弱不惊风的模样,哪里像是能接他一拳的样子。
沈庚手握拳放在唇角,轻咳,“将军太看得起在下了,我的拳脚功夫本不入流,上月家中变故,在下又感染了风寒,咳咳,怎可能是秦小将军的对手。”
秦无忌有些遗憾,“也罢,难得你给我天大的面子,入京拜见,这些同僚也应多多走动才是,来,我带你认识这些叔伯。”
沈庚却走向另一方向,直直向桃枝走去,眼里纠缠着深深的爱恋和痛苦,还有桃枝读不懂的东西,是恨吗?
若她先前只是心跳急速,现在就几乎心跳停滞了,站起来,脊背挺得很直,双眸紧盯他的动作。
他从桌上倒了两杯酒,极缓慢地眨了眨眼,“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听闻大长公主流落民间六年,终于明珠还朝,臣,特来恭贺。”
一只杯子递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不住颤抖,这人看起来压抑很了,就像,若她拒绝,他会立即摔碎酒杯搂住她破房而出。
她双手接过酒杯,举杯喝下,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沈大人有心了,多谢。”
他也喝下酒,勾唇,竟显出几分凄厉,眉心微皱,桃枝似有所感,便见他吐出一口黑血,血污弄脏了她的整个头脸,“砰”一声响,他已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