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累了,我们先回家去休息下,好不好?”
商量的口吻,不容置喙的冷峻的神色,桃枝忽然顿悟了,他根本不能理解她的悲伤,他觉得是这是件稀疏平常的事,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走鬼门关,而他的大哥不过说了几句重话,罪不至死。
马车发动,车轮碾过路上的石子,晃得她想吐。她觉得这个世界太恶心了,沈庚也太恶心了,日日跟他耳鬓厮磨的自己也太恶心了。
卧室里她披散长发,抱住自己的膝盖,安静得像樽没有呼吸的白玉雕塑。有人进来,沈庚端着药碗坐到床边,舀勺药,吹凉,“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这是安神的药,喝了好好睡觉,所有事情,我们等休息好了再说,好么?”
桃枝沉默,眼珠子也不曾转动,只在他的药送过来时张口。喂完药,他用热水拧了布巾给她擦脸和手脚,扶她躺下,盖好被子,俯身往她额头上亲了口,“我先出去了,好好休息。”
桃枝闭眼,待他出了房门,琉璃双眸缓缓睁开,盯着床顶的纱帐的纹路出神。房里的香也被换成了安神香,但她可是闻安神香长大的,舒贵妃每次跟和尚幽会,会给她用安神香,现在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过了会儿,她觉得定要找沈庚说清楚,掀了被子起身,穿好外袍和鞋子,走出房门,沈庚不在府里,枕鸳说他回了老夫人那边。
桃枝游魂似的点头,往府门走,枕鸳觉得不对劲,“夫人,是否请人去通知三公子声。”
“不必。”
她牵了匹马,路纵游到沈府门前,马鞭甩向想要通传的小厮,再把鞭子扔到他怀里。
踏进大门、穿堂过巷,熟练地往老夫人卧房走去,路风风光光,用眼刀子阻止仆人问安。
卧房门紧闭,她正要推门,便听见里头沈庚说话:“桃枝她的确是有些偏激……”
“什么叫有些?几次三番要我大儿子的性命,哪有这样毒辣的女人。”
桃枝的颗心沉下去,继续听沈庚道:“娘亲别急,我会好好劝她,她也是因为大嫂的事情才会这般,大哥也实在是做得不对。”
老夫人嫌弃道:“这项不提,你平日爱宠着她,我不好多说什么,可是,她做了什么,为人妻,整日只会娇蛮任性,不懂为夫君分忧半点,你们成婚几年了,也没有个孩子。”
沈庚没再说话,桃枝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盆冰水从头浇落。
“干娘,你不要恼了三哥,他和桃枝姐姐少年夫妻,又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自然是恩爱些的。”娇柔的嗓音传进耳里,她耳边“嗡嗡”地响,眼泪糊住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漫无目的地跑,推了不少仆人跑出沈府的大门,在大街上撞到很多人,挨了很多句骂,还险些被马蹄踩到,从午后跑到夜晚,从人多的街道跑到人少的田野,又跑到热闹的夜市,从晴朗夜空到狂风大作大雨将至。
边跑边大哭,看起来像个疯子,天边声惊雷过后,大雨滂沱,大雨隐秘了她的身影,让她能在街道中央蹲下,环抱膝盖,放声哭泣,酣畅淋漓。
大雨中有灯笼闪烁亮光,四处都在叫唤“三夫人”,她敏锐地躲进条小巷,蹲下继续哭。
“桃枝。”十分平静、理智的声音,来人的鞋袜、衣摆尽被雨水打湿,身纤尘不然的素白长裙,在雨中清逸出尘,把伞伸到她头顶。
她总是这样,她的身上看不到半点人性,高高在上,悲悯世人,桃枝觉得曾经的她也是这样,但是现在,她变成了人。
“姑姑。”她抬头仰望她,面孔被湿漉漉的长发黏住,浑身淌着水,若是路过的孩子见了,怕不会错认成河里跑出来勾魂索命的野鬼。
“桃枝,哭够了,就该回去了。”杭蓁对她伸出只手。
桃枝不住摇头,她很冷,张口时牙关颤抖得不行,“你能不能帮帮我?”
“你要我如何帮你?”
“你定知道让人恢复记忆的法子,对不对?”
杭蓁蹲下,看着桃枝的眼睛,把伞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些,指尖拨去盖在她脸上的湿发,露出张白璧无瑕的脸,“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桃枝缓缓低头,哽咽道:“我知道,你要的是沈庚大权在握,你要个稳定的掌权者,现在的他,比过去的他更合适。”
“所以,我不能让他恢复记忆,但是桃枝,你是刚烈的性子,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可以帮助你离开。”
桃枝冷笑,“更稳定地掌权,需要个子嗣吧,我不能再有孩子了,你便早存了心思,要我走,是不是?”
“你和庚儿都是我的侄儿,我是视同仁的,我不能看着他堕落,也不能看着你难过。身在帝王家,你难道还不清楚么,没有什么感情是不会变的,你得认清你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他不能给你了,你就到别的地方去寻。”杭蓁握住她湿漉漉的肩膀,手劲很大,语调越发得重,“长了这样张脸,何愁没有别的人来爱你,往后,你会遇到心满意足的爱人,你会忘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