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王世子赵淝自上次南下吃瘪,就一直琢磨着要给不识好歹的沈庚一个教训。等父王和太后党达成合作,京城再也不起兵戈,他便请了数万精兵,准备二次南下。
但时隔两年,沈家已发展成江东一霸,和江东王一道,把陆家等世家大族打压得屁都不敢放,他不敢轻举妄动,召集所有谋士,商讨过多次,仍不得其法,恨得他把那些人狠狠鞭笞了一遍,骂他们是只会领俸的一群饭桶。
他正准备含恨放弃时,转机出现,心腹说在京郊抓到一个乞丐,一直念着自己是扬州沈家的大公子,沈瑜。
这种痴狂言语的乞丐很多,本不稀奇,奇就奇在这乞丐衣衫破烂,脖子和脚踝却白净,还会些拳脚功夫,有想欺侮他取乐的人,被他一拳打断几根肋骨。
那乞丐以寻衅滋事被五花大绑,脚上绑了大石头,正要被一脚踹进湖里,这也是京城恶霸对乞丐的常用手段,赵淝的心腹觉得他或许有用,便出手把他救下来。
赵淝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沈瑜。两年前的江东王软弱无为,他便大摇大摆南下,进入扬州,与各大组接洽,一路畅行无阻,所有人都把他奉为上宾,这沈瑜惯常跟在陆家的陆淙身旁,点头哈腰,极尽恭维之能事,他便以为整个沈家都是这等庸碌之辈,根本不足为虑,直到在真正掌权的沈庚处碰了钉子。
沈瑜完全看不出先前的模样,胆怯地缩在墙角,他叫人用水泼了他满身,他终于醒过来似的,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求饶。
“扬州沈氏的大公子,怎么,许久不见,沦落到这般田地?”
沈瑜从淌着污水的发丝后抬头,“世……世子?”
“世子,救命啊!救我,求你借我百两银子,让我归家,我定然十倍奉还!”膝行逼近,还想用脏手去碰他的衣袍,赵淝躲闪两步,不耐烦地一脚把他踹倒。
“世子,救救我吧,世子!沈庚骗了我啊!他说扬州地震,沈家败了,骗我离家,只分给我五千两银子!”沈瑜声泪俱下,当初他带着银子离开,一路北上,不敢探问任何消息,辛苦藏着,不敢暴露自己是沈家人,就怕被仇家找到。可是,只有五千两银子,能干什么啊!他便想到赌场碰碰手气,好在祖父沈公有灵,沈家命不该绝,他赢了一整天,银子也翻了几番,没想到……那等乡野蛮汉,带他一出门,便套上麻袋打晕,银子全部抢走,还把他扔进河里,幸好他识水性,呛水醒来,游了许久上岸,一直流浪到京郊。
他把自己的遭遇添油加醋哭诉了一遍,又说他得知扬州并无地震后,怒骂沈庚骗了他,可是来往行人只看个乐子,谁也不相信他的话,不愿意借钱让他回家。
“世子,你救救我吧,借我百两银子!等我回家,告知娘亲,沈庚用这等卑劣的手段把我逼走,娘亲一定会夺去沈庚的权柄。”
赵淝紧紧皱眉,以前他虽然看不上沈瑜,却不觉他原来这般无用,还天真得可笑。
“世子,娘亲最疼我,她一定会听我的,待我重新掌家,就把沈庚逐出家门,我会带领沈家向你称臣!沈家所有的铺子、银子、府兵,都为世子所用!”
赵淝正来回踱步,闻言停下脚步,凝眸看向他,“大公子,你三弟与我父王对抗,不知死活,你要挽救沈家,也不是不行。你来跟我说说,沈家的财力到底如何,府兵多少、训练程度如何,还有,沈府的守卫几何?”
沈瑜如实交代了沈家的情况,赵淝唤人把他带下去洗漱,换了干净的衣裳,亲自设宴与他共饮,他还得意洋洋,“沈庚实在太过狂妄!天下豪杰,没一个是西蜀王的对手,未来的太子之位,也是世子殿下的囊中物!他却不知道顺承天命,是要整个沈家毁在他手上!世子放心,待我重掌沈家,一定,唯世子马首是瞻。”
“不过,听说你们家与江东王赵忞借了姻亲,你的女儿,将要嫁给江东王,如此,又如何誓死效忠我的父王?”赵淝转着酒杯,看着已经薄醉的沈瑜,双眼冒出精光,“除非,你能先用赵忞的命投诚。”
“世子要我怎么做?”
“听说,你的三弟将在大年初一那日,在扬州城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你只需要易容混进城里,想方设法到赵忞面前,哭诉你的悲惨遭遇,待他把你接入王府,你便和我们的人里应外合,控制整个王府。”
“行……行不通吧,我孤身一人,就算赵忞信了我的话,直隶兵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况且,扬州还有沈庚……”沈瑜想到沈庚的手段,打了个寒颤。
“你放心,你只要骗过赵忞就可以了,适时阻止他出兵就可以了。沈庚那边,我自有本事把他骗走,呵,福州布防,我该叫他知道,那么大一块肥肉,会塞牙。”赵淝按他肩膀,手劲很大,把沈瑜按得不得已转头直视他,在那威压的目光下点了头。
此后直到大年初一,他被带到扬州城郊,与流民混在一处,没处洗澡、睡觉,困了就挨着墙角打盹,幸好他之前流浪过一段时日,不算太抵触,就是身子又脏又痒,一走动便掉黑泥渣滓,没处吃饭,饿得紧了甚至去跟别的乞丐一起挖树皮。
他受不了这样的苦,但赵淝派人盯着,若他稍微反抗,立即一鞭子打下来,他也只得安慰自己,这本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救沈家。
大年三十那夜,扬州城上空鞭炮烟火不绝,他在树下蹲着,只有捡来的一件破碎的棉衣取暖,孤寂冷清,难免想到从前在沈家,一家团圆过年,郑氏总爱提前许多天亲手剪窗花,各种样式,不仅贴在勤书阁各处,还送给爹娘、二弟三弟,嘱咐他们一定要贴上。他那是总觉得这是小心小户的习气,连带着她这个人,都是小鼻子小眼,上不了台面的模样。
如今他却无比渴望这份温暖,很快就能回去了,下一个春节,他们可以一起过,他也再不会嫌弃她,他在挂着冰棱子的大树下打了个哆嗦。
第二日大年初一,扬州城内一夜灯火通明,过了丑时,便开始敲锣打鼓,有人走街串巷尖声说吉利话,晨光熹微时,城门打开,有着红色的沈家仆人,拉了几车的馒头、稀粥,施舍给城内外的乞丐,他乘机躲在车上,混进城里。
以这副落魄的模样见了江东王,哭诉一番,顺理成章进入王府。
那日后他听说福州沿海倭寇来势汹汹,沈庚在婚礼上得知此事,喜服还未脱下便赶去镇压。那夜赵忞回到王府,很是担忧,劝他回家去看看,他又哭了一番自己受过的苦,说自己再也不愿意回到沈家了,“王爷,若你半分不念翁婿之情,暴露我在王府的事,我便只有一死了之!反正,沈家待我这般无情,人世的苦我也受够了!”
赵忞无法,只好叫他先安心住着。沈瑜叹了口气,安心享受在王府的富贵日子。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他突然收到密信,今夜赵淝将要起事,请他务必在赵忞的饭食中加入迷药,以防他出兵阻挠。
一切如愿,这夜他安然睡去,还作着带领沈家走向正道的美梦。他不知道在他熟睡的时候,他从小生长的沈府被一把火烧光,而他的娘亲、妻子、儿女九死一生,躲在马厩下的暗室避难,苦苦等待救援,只因他把沈家府兵的位置告知赵淝。
第二日他被一盆冷水泼醒,发现自己的手教被铁链锁住,四壁木栏隔开,一线阳光从高高的铁窗里透过,看样子是个私牢。面前之人凶神恶煞,见他愣神,一鞭子挥过来,他回神呼痛,“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
又是一鞭子,痛得他咬牙切齿,那人凶狠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谁,沈瑜,连世子的走狗也做不好。说!谁拿着江东王的兵符?”
“什……什么兵符?”他连连发抖,锁链碰撞响声不绝,回荡在空旷的牢里,让他更加害怕,“我不知道,我已经按照世子所言,把赵忞迷晕了!”
“昨天夜里有人拿了江东王的兵符,号令直隶兵,世子把大部分西蜀兵派去对付沈府兵,原本尽在鼓掌之中的扬州城,被直隶兵分去一半。只有前线士兵回来禀报,统领直隶兵那人,身材矮小瘦弱,手持兵符!并且,王府上下对他极是信任。你说,你若日日紧盯江东王,他是如何拿到兵符的?”
赵淝派来审问的人长了一脸横肉,眯起双眼更显凶悍,手上鞭子划过沈瑜的鞭伤处,就像随时都要发飙,把鞭子往他身上重重一甩,沈瑜连连求饶:“我真的不知道啊!沈家除了沈庚外,唯一一个懂兵的便是沈禄,昨夜已经叫你们拖住了,不是沈家的人,我就更不知道了,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赵忞把兵符给了谁啊!”
一阵尿骚味发散,那人皱了皱眉,离远了些,见沈瑜一团死狗的样子,实在审问不出什么,便转身准备去问同伴,有没有从江东王赵忞口中审到什么,昨夜虽然直隶兵从天而降,世子却早已着人控制住王府,把赵忞和这沈瑜一道关押起来。
“慢……慢着,世子说过,等他进了扬州,就让我回沈家,世子说过的!”他踏出牢房的前一刻,身后的沈瑜终是鼓起勇气喊道。
“呵,的确要让你回沈家,不过,风景宜人的沈府已经变成一摊焦土,你的亲人也尽数丧命在大火中,世子很快便会送你去跟他们一家团聚,在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