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鬓边也忽然一重,冰凉的感觉,桃枝回头,是从上次绘春楼告别后好几天没见面的沈庚,他的手还停在半空,手指轻颤,刚把一支冰凉的簪子插到她发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柔到让她心里发毛的笑容,她下意识退避半步。
桃枝伸手把头上簪子摘下来,碧玉雕成,镶着小小一颗深绿猫眼石,她看向襄桃,她也呆呆的,双手抱着包裹,眼神流连在二人身上。
沈庚的眼神却一直黏在桃枝身上,捏着着她的手上移,把她夹在指尖的簪子又簪到她的发间,霸道地说:“好看。”并不许她再拿下来。
桃枝只好放手妥协,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仰头努了努下巴,二楼茶室临窗而坐的杭夫子对他们招手,“我和夫子在此处议事,早便瞧见你们了。”
桃枝点头,示意他去看看襄桃,“襄桃今日买了许多你爱吃的干果。他背了一路呢,你来了正好,便帮着一道搬回去吧。”
沈庚看了一眼那边的襄桃,漫不经心道:“何苦亲自出来买,我不常回府,房里的那些干果放坏了也不见得会吃。况且沈府什么没有,我若想吃,自会叫那些仆妇去买。襄桃,你做好洒扫便可以了,我最近送回来的衣裳都有些皱,一看就是你躲懒了,反而来买这些有的没的。”
襄桃眼眶渐渐红了,委屈着一言不发,桃枝推着沈庚离去,“好了,咱们姑娘家逛街,你来参合什么,快走吧。”
沈庚不想走,他还想再多看看她,被推着走了几步,只来得及给她一锭银子,“一定要把这簪子买下来,真的很适合你。”
桃枝给了摊主银子,挽着襄桃,二人继续向前走,这会儿两个人都是冷漠脸了,桃枝敏锐感觉到身边之人的不高兴,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吸了吸鼻子,“姑娘,你别怪公子,他平日里对奴婢和沈福可好了。”
“行,我不怪他,”桃枝道,“你有分寸便好,可千万别为他伤心,还不如多吃几块桂花糕呢。”
自那以后,桃枝一直忙出海的事情,不常在府里,自然也不常见襄桃。詹陆越来越忙,她帮着分担了一些事情,拿着账册清点,只会船员把木材运到船上的时候,她忽然想起襄桃和沈庚,不知他们进展如何了。
一个年青小子抬着木头经过,她回神,对他展颜一笑,“辛苦了。”
谁料那小子硬是看呆了,脚崴了一下,连人带木头直直向她砸过来。
下一瞬她便被转了个侧身,堪堪错过,护着她那人却被木头砸中,闷哼一声,扔把她抱得死紧。
那青年砸到一旁,爬起来扶好木头,不住道歉。
“没事吧?有没有砸到哪里?”果然又是最近老神出鬼没的沈庚。
桃枝无语了,她明明可以避开,却被大力拽住双臂,这人白挨了一顿打,还自我感动起来。她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保持微笑,“我没事……你有没有事?”
“我没有……”他气喘吁吁,双颊红粉,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见青年船员还在愣着请罪,不耐烦挥手,“去干活吧,我们没事。”
“你怎么了?”桃枝觉得他的神情愉得有些诡异。他嘴上咧着大大的笑,
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还在微微喘气,“我最近几天都跟着沈禄在兵营吃住,没回家,今日一回去便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她一头雾水,沈庚却忽然抱着她,汗味冲鼻,“我都知道了,你说不出口,就不用再说了。”
“不是,哥哥,你知道什么了?”桃枝悄悄屏住呼吸,否则会被他身上的汗味冲晕。那人只死死抱着她,再问些什么,只黏黏糊糊哼哼唧唧,还把鼻尖往她鬓发上嗅来嗅去,端的是一个心满意足。
最后桃枝实在受不了,用力把他推开,便见他双眼似乎泡进春水里又捞出来,粘腻得惊人,双手颤抖着把她飘扬蓬松的发丝都顺好,在他越凑越近,似乎要往她额头上亲一口时,她一掌把他拍开。
沈庚也不生气,“我都明白的,你害羞,我愿意等。”他花枝招展地转了个圈,“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不一样呢?”
有什么不一样?好像多了个荷包,他平常都嫌荷包不方便,直接把银子塞袖袋里的。荷包上用玄鲛线绣着个东西,黑乎乎一团,看不出来是什么,像是两只鸭子——她上回逛街买了一卷玄鲛线,只是不想宝物流落街头,被不识宝的人拿去糟蹋,襄桃想要,她便全部送了给她,这会儿也早忘了这桩事。
她觉得沈庚今日奇怪,转念一想,沈家什么宝物没有,沈庚便是把着玄鲛线做成钓鱼的鱼线也没什么,遑论一个小小的荷包。难道这沈公子不知道又发什么痴,无端端跑到他眼前来,莫名其妙向就为了她宣扬他用上了价值万金的荷包?
桃枝沉默着没说话,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堪称变脸般精彩,沈庚只当她见了他大咧咧把荷包用上,害羞着说不出话,“我先走了,我们今夜家里见,我们去房顶看星星。你到我的院子来吧,我带你上去看,真的很美。”
桃枝张了张口,他迅速说:“不许拒绝。”说完转身便走,这潇洒还不能装个彻底,一步三回头,作出个流连忘返的样子。
桃枝心里划过一万个疑问,不知他怎么忽然出现,春风荡漾模样,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又忽然走了。她想说自己今夜和詹陆越好,跟船员们一块吃饭,和他们每个人搞好关系。摇摇头,奇怪的是他,看什么星星,有这个闲工夫吗?她看着天空,一片澄澈,万里无云,决定不理发疯的沈庚,说不定过两日他便自己冷静下来了。
那边沈庚好不容易被沈老爷夸赞沉稳了许多,一朝打回原形,走在路上几乎雀跃得要跳起来,紧紧握着挂在腰带上的荷包,不住摩挲着上面的绣纹。
这是他上次亲眼看着桃枝逛街时买的丝线,他小时候最爱的一块方巾便是这种玄鲛线所作,也是祖父沈公出海带回来的宝物,他再熟悉不过了。当他今日早晨回家,一掀被子发现床上静静躺着个荷包,上头用玄鲛线绣着个丑丑的鸳鸯戏水,当时他简直想要绕着沈府跑两圈,向全世界宣告他的雀跃。
一定是桃枝不好意思说出口吧,才私下给他绣了个荷包传情。这丫头一向是这样的,就算心肠很热,面上硬要维持比谁都冷淡的模样,一定是这样的。
“谁会用黑线绣鸳鸯啊,绣工也丑死了,这针脚还没弄齐呢。”他骑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荷包摁在胸前,既甜蜜又嫌弃。
他回到府上,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他本来打算好好睡一觉,如今把荷包供起来后,洗了一个时辰的澡,穿上新裁的衣裳,袍角飘逸,是她喜欢的湖蓝色,对着镜子刮去嘴角一点点胡茬,找了一罐娘亲两年前送的,他曾经很嫌弃的陈年香粉,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越发英姿勃发、玉树临风,他满意极了。
最后珍而重之把荷包绑在腰上,调整腰带,使荷包尽量从繁复的衣袍间展露出来,春风得意地摇着一把玉骨扇,春风得意地绕着沈府走了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