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不敢回答,她在沈庚面前,展露了太多太多的破绽,以他的七窍玲珑,之所以没有发现,不过是他下意识不想去怀疑她罢了。
于是破罐子破摔,笑意冷了下来,把瓶子塞回衣襟,“于我无关,三公子不相信我,只管去查。”
沈庚恨死了她这模样,装也不装了,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他只想把她的眼睛遮住,他也这么做了,可是嘴角还剩下轻蔑的笑意,刺得他的心丝丝作痛。
她知道自己今日和程殊相约,她刚好失踪,她的房中有血迹,她能在武艺高强的方围眼皮下藏匿……他不敢再想,若这件事真的与她有关,他怕是会疯掉。
沈庚威胁道:“我会如实禀告爹娘。”
“你没有证据,干爹干娘会相信我的。”桃枝不甘示弱回击。
他几乎要被气死,心里担心程殊的安危,桃枝这边既然无恙,只好暂且把她放下,吩咐家丁,“把她带回府上,妥善看顾。”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是暗示家丁把她看牢别让她再出门的意思。
沈庚翻身上马,路过桃枝,只见她的眸色反照着日光,像眼眶子里嵌了两颗透明的琉璃。
她在挑衅,她在用眼睛说,你去找证据吧,找得到证据,算我输。
他于是冷哼一声,打马离去。
疾驰许久,风吹得眼角干涩,滚烫的泪滴在手背,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满面的泪。
前日夜里才来过的程府别苑化作一片废墟,他掩鼻进去,土地皆焦黑,四户连起的正厅烧得知剩几根梁柱。
别苑起火,他得知这消息,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他立即赶来,火势微弱,只见烧死的仆人被一个个抬走。
是不是因为他?他的心沉到谷底,是不是他怂恿程殊把书信偷出来,摄政王的眼线盯着动静,派人刺杀程殊。没有理由,摄政王和程恢是合作关系,没有理由直接杀了他的幼子,是他要偷书信,若摄政王知晓此事,为何不来杀他?
听说知府得了消息,程殊被绑架,程大人按照匪徒的要求带人前去,他本想跟着一道救人,却同时听闻桃枝也被失踪了,他怕桃枝被他所累,又恐她孤身一人被掳走,无所依仗,立即放下这边去找桃枝。
沈庚的锦靴踏碎焦黑的木板,时光倒流,雕梁画栋、衣香鬓影,一幕幕在这儿发生过的,每个仆人的笑容,又鲜活起来,他和程殊一道在角落里疯跑,在每个犄角躲猫猫,程殊有心疾,轻易不能睡着,他爹娘也不大管他,把他扔到这别苑来,他自己则小时候贪玩,常从府中溜出来,两人简直一拍即合,常常换着法子厮混。
这别苑里全是他最美好的回忆,而如今,他在这儿确认最好的朋友的死和自己有关。
头痛欲裂,他不由朝天大喊,抱头蹲下,桃枝的态度,毫无疑问跟这件事有关,桃枝来到沈府,桃枝被他介绍给程殊,程殊对他从不设防——桃枝想要程大人的命,她怀着跟自己同样的目的,阻挡摄政王侵吞扬州,他和杭夫子准备以书信惊醒江东王,桃枝和她背后的势力,则更加激进地直接刺杀程恢,消弭摄政王在江东的助力。
她一个宫女,到底掺进什么势力中?她来沈家,也是为了某个目的吗?他的心更痛,想起初见时,他在树上看着忧愁的少女,就像飘浮人间的一缕轻烟,随时都会随风飘去,这样出尘绝艳的人,怎会参和人世的浑浊?
他绕着别苑转了一遭,自嘲笑了笑,有一件事她说对了,他没有证据,她后背的人训练有素,做得很干净,整个别苑烧得均匀彻底。
踏出门槛,他冷笑,等着瞧吧,他就不信自己抓不住她的尾巴。
天色已暮,他又打马勘察程恢葬身的山坡。
桃枝倒了一掌的牵丝引,和着热茶全部吃下,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时恍若脱胎换骨,重新捏了个模子,把自己的思绪塞进去,她感到身子无比得轻,几乎化作一朵要飘走的云。
她先到自己的小厨房熬药,请枕鸳帮忙看着火,自己去看了郑氏和意柔,找不到她,她们吓坏了,郑氏后怕地抱着她,“你这丫头惯来是靠谱的,这次怎的乱跑呢,也不跟嫂嫂说一声?”她只好连声道歉,而后端着熬好的药去甘露阁探望沈老爷和沈夫人。
她发现自己没法自由行动了,身后一直跟着两个影子般的家丁。
沈老爷的身子一直不太好,沈夫人则在春寒料峭里感染了风寒,沈府这段时间一直多事,沈夫人决心整顿下人,累病了几回,两个老人无事不出甘露阁,只道好好养病。
桃枝奉药,先道歉自己今日所为惊动府里人马,害干爹干娘担心,再说起昨日听到的典故,这风寒药里加了受寺庙荫蔽的无根之水,干娘喝下,定能立马痊愈。
沈夫人于是捏了捏她手心,端碗喝下。
桃枝又问:“我反正是府里一大闲人,往后常常过来,给干爹干娘奉药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