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处既是吾乡。
因为十二的差使调动,万柳从江南回京,从开始的不习惯,到了现在的闲适自在,她对这句话特别有感悟。
五月天气晴好,庭院里繁花似锦。清晨的阳光透过紫藤花架洒在身上,万柳觉着身上暖洋洋的,鼻尖仿佛闻到了花的香气。
她太老了,若有人祝她长命百岁,都是在诅咒她。今年她已经整整九十七岁高龄,是整个大清的长命吉祥物。
现在她仍耳清目明,嗅觉味觉却不若年轻时那么灵敏。最小重孙小手上捧着茶递上来,奶声奶气地道:“老祖宗,请吃茶。”
万柳摸着他白白净净酷似十二的小脸,笑眯眯地道:“放着吧,这茶太淡,老祖宗不喜欢吃。”
“额涅!”十二不满喊了一声,万柳循声望去,只见他大步走来,抱怨道:“额涅又淘气了,说好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现在又开始不听。”
万柳摸着身边的拐杖,作势要打,十二笑着也不躲。她的拐杖轻轻落在他身上,惹得小重孙捂着小嘴咯咯笑:“玛法挨打啦,噢,玛法又挨打啦!”
十二佯怒,最后却怎么怒不起来,失笑道:“这小子,快去找尼玛嬷,她在做点心,再不去就被你阿玛吃光了。”
小重孙一听那还得了,他站起身抱了抱拳,蹬蹬瞪迈着小短腿跑得飞快。
万柳眯缝着眼,看着他摇摇摆摆的动作,笑着对十二说道:“真像你小时候。”
十二如今已是古稀之年,清瘦矍铄,身子骨还算硬朗。他早已只管着教书育人,世人忘了他是亲王,皆尊称他为一声先生。
王舲与他夫妇相随,一同在天文馆与数学馆做事多年,著书立说,与他一样,是受人尊敬的王先生。
历经三朝帝王,因他只专注做学问,对他皆无半点影响。
十二如同小时候那样,挨着万柳亲亲密密坐着,问道:“额涅,今天觉着身体可还好?”
万柳嫌弃推开他,说道:“我好得很,你都是当玛法的人了,还靠得这么近,也不嫌热。”
十二梗着脖子反驳道:“就算我一百岁,你还是我的额涅,我不管,就要挨着你坐。”
万柳笑个不停,说道:“是被阿舲嫌弃了吧,你瞧你,到处都不招人待见。”
十二长叹一口气,说道:“怕媳妇儿是咱家祖传,没办法。再说,阿舲那般厉害,还不是你给她撑腰,不然,我哪会怕了她。”
万柳抿嘴笑,突然招手道:“阿舲,来这边坐。”
十二悚然而惊,双手撑着椅子站起来,睁眼一瞧,前面哪有王舲的影子?
他又无力跌坐回去,抱怨着喊了一声额涅,“太坏了,你就爱吓我。”
万柳经常玩这个游戏,乐此不疲看着十二吃瘪。王舲后来在学问上几乎超过了他,激起了他祖传的大男子汉主义。
虽然这份男子汉气概只能维持几秒,他还是死鸭子嘴硬,在背后面子可是绷得足足的。
十二见万柳笑得开心,心情大好,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阿舲先前说,额涅现在口味重一些,就在点心里多加些糖。我不同意,她就把我赶了出来。说能吃是福,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万柳十分同意王舲的观点,点点头道:“阿舲就是有见识,不然人活着图个啥?千年的王八一动不动,跟块石头一样,忒没劲。你呀,得多学着点,论通透,还是得看阿舲。”
十二又觉着憋闷,嘟囔着道:“咱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先前我听说绵惠媳妇儿昨晚把他赶了出去,嫌弃他晚上不洗澡就要上床。”
万柳笑个不停,说道:“该,这么热的天气,他在田间察看了一天的秧苗,得脏成什么样,不洗澡就不该让他进门。”
十二心疼绵惠,替他辩解道:“绵惠还不是累了,他平时又不是那么邋遢。”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说不下去,笑道:“也是,那小子愈发懒,是该收拾收拾他。”
万柳自从上了年岁,除了原则性的问题,她对后代都一味宠溺。以至于孙子重孙们都跟她亲,说她和蔼慈祥。
十二听得直咋舌,这一群蠢蛋,老虎老了还是老虎,不能因为老虎爱打盹,就把她当成了家猫。
这个府里,虽然她看似从不管事,其实都是她在背后暗中掌舵,最近几年才完全放手,让他与王舲一起管。
不管他的兄弟侄子们闹得多厉害,多少人因此倒大霉,只有他们府里,始终安稳无虞。
十二眼神柔软至极,絮絮叨叨与万柳商议道:“额涅,天气热,中午吃鸡丝冷面好不好,多加醋,山西学生刚送了些自己家酿造的醋来,我尝过了,又酸又香,到时候你也尝尝看。”
山西啊,万柳神色颇为惆怅,想起了当年去五台山礼佛的情形。后来她几乎走遍了大清,跟着十二出过海,去过东瀛瓜哇等国,再也没有去过山西。
“上来,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