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鸢因得知母家落难一事而过于悲怮,所以动了胎气,甚至还有了些许先兆小产的症状,幸而国师亓官邈救治及时,这才并未见红。
待饮下了那些苦涩的固胎汤药后,小姑娘便虚弱地躺在了榻上,亦陷入了昏睡之中。
裴鸢陷入了冗长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
梦中的上京晴雪初霁,雾凇挂枝,空气亦带着冷梅的清寒香气。她则和裴猇在雪地里打闹,因着过于顽劣,兄长裴弼还严厉地斥责了她二人。
但当她和裴猇向裴弼低头认错后,他又很快恢复了平素温润又可靠的长兄模样。
父亲裴丞相和母亲班氏则在游廊半亭内对弈品茗,他二人的感情一向极好,裴丞相纵是公务繁忙,也定会抽出空子来陪伴母亲。相府亦不像其余的内宅或是深宫中,总是蛰伏着各种龃龉和争斗。
相府内,除了那些需帮扶裴相打理各州郡务的掾属和官员,便只有他们一家六口和下人住在阁门之后。
裴鸢自幼的生活便是安逸又稳定,向来无忧无虑,从来也不知道愁这个字是何滋味。父母最是宠爱她,长兄最是礼让照拂她,而裴猇虽看似同她不甚对付,却也是她亲密无间的玩伴。
梦里,裴鸢又忽而置身在了华贵巍峨的未央宫中,她又见到了姑母裴俪姬,也能清晰地看见她凤冠上的东珠,和那迤逦曳地的信期绣裙摆。
姑母在梦中的面容依旧冷艳又夺目,她精致的眉眼虽然稍显锐利,但她在看向她时,眼神永远都是温柔的。
裴鸢在梦中见到了姑母后,顿觉鼻间有些酸涩。
虽然她远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但是亲人在她人生中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的,裴鸢很清楚,若没有他们的庇护和关爱,也就没有她的存在。
而她眼前的姑母竟还穿着她当皇后时的翟衣,且她伸手要触及她的脸蛋时,竟还穿过了她的躯体。
故而裴鸢终于能够确定,她这是在做梦。
因为姑母已经去世了。
她所有的亲人,也都被阏临流放到了幽州。
裴猇和兄长裴弼正值青壮之龄,长途跋涉定能够坚持住,可裴丞相和班氏却上了年岁,且被流放的犯人还要佩戴镣铐,裴鸢真的很担心父母。
也很担心嫂嫂和小侄,小侄才一岁多,她好怕在去往幽州的路上,他会出事。
且她养的那两只小犬,也应该被抄家的人摔死了。
裴鸢在此之前,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家人一直是支撑着她的无形支柱。
可如今,这个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支柱已然坍塌。
裴鸢想从梦境中赶快醒来,可她那魂识却似是被囿在了躯体之中,无论她怎么努力,就是醒不来。
似是有一个她看不见的恶鬼,正在拖拽着她的四肢,亦在用魔爪无情地压迫着她的心脏,害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好似是艰涩地睁开了双目,也看见了青阳殿那华榻之上的熟悉景象,可却连抬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裴鸢因而无助地哭了出来,随即便觉,她好像坠入了一个温暖又宽阔的怀抱之中,鼻间亦嗅到了熟悉的,且令她倍感安沉的柑枳香的气味。
原来是司俨见裴鸢有梦魇之态,便将她小心地抱在了身上,美人儿纵是怀了身孕,身量亦是纤瘦娇小,轻得就如没骨头似的。因着她身怀有孕,司俨抱她的动作亦比平日小心万分。
裴鸢白皙的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涔涔的冷汗,她的模样虚弱又可怜,便同小孩子似的,伏在男人的肩头可怜兮兮地低泣着。
司俨用大手轻轻地拍着小姑娘的背脊,低声问道:“做噩梦了?”
裴鸢吸了吸鼻子,这才恍然意识到她睡过去前,小腹还一直泛疼来着,便焦急地问道:“宝宝…宝宝有事吗?”
她问这话时,眼泪还在往外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