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昭此行的目的是济阴郡的治所定陶。
任城吕氏在吕虔的带领下最开始支持曹操,而吕虔前往湖陆驻守的时日尚短,还没能彻底掌控山阳郡就去世了,这势力混杂的两地可以算是兖州士族拉拢吕昭出兵的费用,吕昭可以在任城国和山阳郡随意用兵,但出了这两地,她的行动多多少少就要有些顾忌。
济阴郡太守吴资,是被陈宫说动的除了陈留太守张邈外最强大的一股兖州境内势力。如果吕昭下一步对鄄城用兵,其中一条路就要通过吴资的地盘。
陈宫来联络吴资时说的一番话令他颇为心动。
而今天下分崩离析,群雄豪杰并起,别说袁绍、公孙瓒、袁术等人,就连之前那个常常被撵得东跑西颠的刘备如今都混成徐州牧了!他吴资坐拥水草丰美的一郡之地,治下六十多万人口,能立即调动的兵力怎也有两三万,再联合张邈的陈留郡,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比起让外人在兖州瞎祸祸,瓜分本来就属于他们的蛋糕,还不如趁机联合吕昭,先把曹操赶出去,然后趁着吕昭与曹操斗争后虚弱,再把吕昭也赶出去,最终达成由自己人治理兖州的目标。
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吴资本来对吕昭没什么其他的想法,或许“看不起寒门”是被写在士族的底层逻辑里的,尽管听说了不少吕昭的战绩,吴资还是对她有一种莫名的轻视。
然后他就被并州军秋风扫落叶般的攻伐速度小小地惊了一下。
驱虎吞狼之计,用起来是有风险的,稍有不慎,后患无穷——如果被招来的老虎在吃掉狼后,仍然不满足,猎人又没有太好的、对付老虎的方法,那老虎肯定转头就把猎人啃了。
吴资现在对吕昭的态度属于警惕了,但又没有太警惕。他一面觉得并州军是不是太猛了,一边又觉得应该归功于他们兖州士族的放任,如果他出兵拦截,并州军的效率肯定没这么高。想当年关东联军讨伐董卓的时候,那真是群星璀璨,吕布混在其中不过尔尔。
要不是干掉了董卓,积累了相当亮眼的政治资本,吕布哪儿有机会成为车骑将军呢?
吴资十分鄙夷吕布的出身,但又忍不住有一点酸溜溜。
吕昭不太了解吴资的为人,在此之前她实在是没有跟兖州士族打交道的机会和必要,但现在双方不得不坐在一张桌子上详谈了。
攻打兖州的进度条连一半都没走到,吕昭来都来了,不可能中途放弃。她当然知道这帮士族是打算把她当枪使,等曹操被赶跑了,下一个就是她了。
真是巧了,吕昭也是这么想的。
除了太守府,吴资在济阴郡各处还有不少别院,他选了一座位于定陶县的规格中等偏上的别院,举办宴会,热情地接待了吕昭。
为了彰显兖州士族与吕布合作的诚意,吴资还特意请到了其他豪强共襄盛举。其他人没什么好说的,值得一提的,是来自乘县的李氏。
李氏是兖州大姓,比较有名的有两支,彼此之间有亲戚关系。其中祖籍乘县的李氏代表人物是李进和李叔节,这兄弟二人在正史中一个偏向曹操,一个偏向吕布,是大族典型的两头下注。剩下的居于乘县、但祖籍在山阳郡巨野县的李氏,代表人物是李乾和他的侄子李典。
李乾在乘县聚集了上千的门客,他投奔曹操的时间比较早,袁术还没被吕昭赶去扬州的时候,他就跟随曹操与袁术交战,后来又跟随曹操攻打徐州,是很得曹操器重的外姓人。这次曹操攻占河南尹,他也跟着去了,目前不在兖州。
李乾的侄子李典就比较有名气了,他正史中于博望坡一战识破刘备的埋伏,救下中计的夏侯惇和于禁,之后跟随曹操四处征战,围邺城、进攻壶关、参与赤壁之战、征讨马腾韩遂都有他的身影,可惜的是这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死的很早,在合肥之战后因瘟疫逝世,年仅三十六岁。
李典出生年月和逝世年月都没有详细记载,但根据年龄大致推算一下,如今的他大概只有十四到十六岁。
青春年少啊……吕昭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宾客,在某位跟在兄长身后探头探脑、满脸好奇的少年身上不易觉察地停顿一瞬,十分自然地收回来,落于吴资身上。
“使君请。”吴资一身标准的风雅士人的打扮,笑眯眯地亲手为吕昭斟上一碗酒。
吕昭谢过,端起酒碗,慢慢啜饮。
士人交往,大多不会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吴资也不例外,大家坐在一起,当然是要先聊聊春回大地,万物生发,在这美好的季节中又发生了多少美好的事情,兴致到了还有人当场作诗一首,呈给吴资和吕昭共赏。
感谢荀爽,感谢蔡邕,感谢陈纪,感谢家里的老爷子们,总之吕昭对这一套流程已经非常熟悉了,虽然她仍然不擅写诗——也没人会傻不拉几地提议让她写——但点评诗作,对她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吕昭跟人聊废话的时候,跟在旁边的荀采越听越困,困得想打哈欠。但她顽强地抑制住了,从其他人的角度看,这位年轻的女郎只是爱答不理地站在那儿,眉宇间总是盈着一抹倦怠之色,使她看上去多情而忧郁,分外地吸引人。
在接待吕昭前,兖州士族们做足了准备——指的是把她和她身边的人的祖宗八辈都查了个底掉。除了吕昭,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就是荀采。
出身颍川荀氏,大儒荀爽的亲生女儿,育有一女且寡居。
三条标签贴在荀采身上,她就是橱窗里最闪亮的存在。
姓氏自然不必说,至于寡居为何吸引人……汉代的社会风气就是这样的,一位女子如果订婚或成家后死了丈夫,周围人不会骂她克夫,反而会觉得是死掉的男人命格不够,才配不上这位女子。
比如西汉孝元皇后王政君,先许了一户人家,还没嫁过去,对方就病死了,之后又被东平王纳为妾室,还没进门,东平王也死了。她父亲请人为她占卜,得出了“此女贵不可言”的结论,爹干脆一拍大腿,把女儿送入皇宫。
死老公和离婚再嫁,在汉代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武帝的生母王娡,在入皇太子宫前曾经嫁于金王孙为妻,还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来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还被武帝封为了修成君。
皇家都不在乎,民间就更不在乎了,生产力还很匮乏的年代,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一场大灾后,多的是流离失所、亲眷离散的人们重组家庭,互相扶持着,在废墟之上再建家园。
兖州士族虽然不太看得上吕昭,但对荀氏没什么意见,很想跟他们攀攀亲密的关系,联合起来再创辉煌。结亲就是不错的选择,可惜荀爽不在这儿,他们一帮男人,总不好直接跟荀采聊她的婚事。
按理说吕昭是荀采的主君,请她帮忙牵线搭桥,至少礼法上是行得通的。可是吕昭也是位女郎,还是非常年轻、尚未婚配的女郎,跟她聊和直接去找荀采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