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认为依附于豪强士族的百姓们已经过得很不错了,直到他看到了吕昭治下的民众。
原来普通人还能过那样的日子啊。
……为什么不能呢?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到底在哪里?是什么导致了有些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些人出生就含着金汤匙?
士人都学过《礼记》,读过其中的一篇文章——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传颂“天下大同”理想的人有很多,可很少有人真的会以此为目标,努力尝试去实现它。
吕昭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她想建立一个大同的社会,但她的做法让荀彧看到了实现大同的可能性。
就比如前几天,吕昭托给刘馥修建的那条沟通颍水与汝水的河渠终于修好了,从开工到完工,总共耗时两年的时间,速度算快的,主要因为天师道后来捣鼓出了火|药,原本得百姓们一点点手动凿开的渠道,变成了先上火|药炸出个大概,再根据实际情况精修,大大节省了人工。
在梦中听了荀彧和陈群的汇报,吕昭非常高兴。虽然在丰壤buff的笼罩下,她治下的田地不会因为缺了一点水的灌溉就减产,但水渠投入使用后,也能方便百姓们取水用水嘛。
陈群说参与修建水渠的百姓们联名上书,请求等吕昭回去主持第一次开渠灌溉的仪式,图个彩头。吕昭笑着婉拒了,她在外打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水渠早一天投入使用,就能早一天造福百姓,没必要等她。
“唔,倒是提醒我了,”吕昭一拍脑袋,想起一事,“参与修建水渠的百姓总共有多少人?”
陈群当即说了个庞大的数字。
从他干脆利索、没有半点犹豫的态度中,吕昭看出来他确实按照她之前的吩咐去做了——认真登记每一位工人的资料,不可遗漏错漏。
“挺好的,”吕昭笑眯眯地说,“我想立一些石碑,沿着水渠两侧安置,上面的内容就刻所有参与修建水渠的百姓们的名字吧。”
荀彧和陈群不约而同地一愣。
“将军……”陈群张了张嘴,“这、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总不会比再修一条水渠还大了。”吕昭不是很在意地摆摆手,“是我疏忽了,开工前就该说明的,这样就能顺手做了。”
这不是顺手的问题吧!陈群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已经逐渐习惯了吕昭语出惊人,但有时还会被她忽然冒出来的想法震惊到。
“以后再有什么工程,修堤坝建水渠造城池之类的,都要这么做。”吕昭最后十分认真地强调。
荀彧和陈群都能看出来,她绝非一时兴起。
荀彧暂且不知道,那些修建水渠的百姓们得知自己的名字被刻在石碑上,有机会流传下去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想法。那天之后,他就没再跟陈群见过面了。
至少他的内心被触动到了。
天下大同,多么美好的理想啊,哪怕目前实现它的可能性十分微弱,弱得好似风中烛火,稍不注意就会熄灭,需要花费漫长的时光精心呵护,才有机会形成燎天之势,也比举目四眺,唯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强。
希望,从无到有的希望,从来都是最难的,一旦有人鼓起勇气迈出了这一步,总会有后来者循着她来过的足迹,一点点向上攀登。
……要不要与她一起,守护这盏幽微的烛火呢?
念头升起的一瞬间,荀彧便已意识到自己的内心产生了动摇,但他一直选择回避,从来没有直视过。
因为这涉及了某些被镌刻在“荀彧”这个人底层的、本该坚不可摧的信念。
荀家世食汉禄,为汉臣,国家有难,理当匡扶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