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他的声音温润清透,好像刚刚睡醒,还有几分未来得及散去的慵懒之意,“前头水深,也并无景致,还请公主去别处赏玩。”
他语气疏离有礼,甚至称得上柔和,但福安不知怎得不敢抬头,匆匆跑了出去。
十四岁的福安只听见了两个字,一句话,她甚至没有瞧见他的脸。
但是,那晚的福安梦里都是那处假山、那一截她不敢去捉的纯白衣角,和他被风吹得轻晃的墨发。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谢扶风,她每次参加宴会,少女们都会含羞带怯谈论他何时娶妻的谢扶风。
她嫁了人以后,对他那点缥缈的心思便散了干净,但他总是女子们谈论的话题,她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关他的事。
她听闻,直到谢阁老举家归隐,她嫁了第二任丈夫,谢扶风始终还是独自一人,整日与诗书作伴,连个妾都没有苗头。
她上一世为这个消息震惊了好一会,她也同旁人一样,觉得谢扶风读书读傻了,他可是谢家独子,若是不娶妻,怎么继承香火?
现下她自己不想嫁人了,想起这件事,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她钦佩谢扶风,却更觉得此人十分可恨,谢扶风不想娶妻,谢家上上下下都由着他,怎么到她这里,不想嫁人就变得这样难?
难不成,谢允那个老顽固、臭学究对谢扶风的爱,比父皇对她的爱更深不成?
福安绝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躲进被子里,谋划着明日要怎么对付谢扶风。
他明明自己都不想娶妻,凭什么来叫她嫁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现在的福安对所有男人都抱有天然的防备和恶意,她不住地将谢扶风往坏的那一面揣测,世人越是觉得他好,说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那福安便愈发觉得他可憎,觉得他是自己最应该恨的那一个人。
她的爱恨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她打定主意要给谢扶风一个下马威,要让他知道自己不愿嫁人的决心,要叫他知道,她也可以同他一样不成亲,整日与喜爱的华服首饰作伴。
翌日,福安难得起了个大早,她换了足足七套服饰,才堪堪感到满意,据说这个谢扶风不喜佩饰,不爱束发,偏爱素净的白衣,成日里捧着本书躲在谢家,就算不得不出门,他顶多也是将头发束起,其余一项也懒得打理。
旁人说他清雅高洁,如美玉君子,福安上一世觉得十分有道理,现在想起来,却只认为其十分邋遢,“连自己的衣着都不好好打理,算什么君子?”
暖玉对她的话连连附和,这让福安有些紧张的心放松许多,她今日盛装打扮,将她母亲压箱底的双凤踏云步摇拿了出来,就连脚上穿的都是金丝苏绣重瓣莲花锦绣芙蓉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美,定能将这个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男子踩到土里去。
她的贴身侍女们只以为福安打扮得如此郑重是因要见心上人,却不知道她抱着跟谢扶风争奇斗艳的心思,为防止她出汗,今日的冰盆多放了一倍,就连穿得有些厚重的福安都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凉意袭人,刚刚踏进太极殿的男子却恍若未觉,他远远朝福安行了一礼,声音依旧是温润清透的,却比她上一世听见得要成熟许多,不再有少年的意气,“公主万安。”
他一袭白衣,头发用青色的丝带随意挽在脑后,连玉都没佩,素净得像个寒门学子,福安却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比不上他。
她愤愤不平地看向谢扶风,后者察觉到她的目光,很是礼让地垂下了眸,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谢扶风身形颀长,站姿舒散,颇有玉树临风之态,此人面若冠玉,眉如墨画,目似灿星,的确称得上貌似潘安这个词汇,但她福安哪里就长得比他差了?何至于让她输的一败涂地?
福安并不知道人除了容貌还有风度这回事,她找不到缘由,便觉得谢扶风更加可恨,见其穿得如此单薄,福安轻哼一声,“本宫好热。”
她装模作样地给自己扇风,“再多拿些冰块来。”
谢扶风闻言只是略微抬眸看着她笑。
福安不想承认自己早就认识他,因此她语气骄横地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