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珠走了会神,坐在妆镜前由澄儿绾髻,忽见上头放着一只半掌大小的四方小朱合,底下压了张泥金纸笺。
她眉心一动,若有会意,拾起来,见上书一行清隽的字迹:礼物未达,长生先送一分利,博卿一笑。
宣明珠不等打开盒子,见字便已笑了。
而后取过小朱盒打开来,那里头装的,却是一缕红线相缠的结发。
宣明珠目光虚渺了一下子,这是……
“咦,”澄儿见了嘴快道,“这个样式的朱合,奴婢记得殿下从前也有一只的,后来……”
后来,被她烧发成灰,丢进了浴池子里。
那原是她成亲后一直珍藏的夫妇结发。
当时她一心觉得,死灰不可能再复燃。
而眼前这缕结发,依稀如昨。
梅长生仿佛就有这种不讲道理的本事,能让烧毁的再重燃,成烟的再溯还。
不是最初的样子,胜似最初的样子。
宣明珠手指搭上一粗一细缠绕在一起的两股青丝,本应觉得感动的,一念忽转:不对啊,他竟敢趁她睡着时绞她的头发?
“澄儿,你瞧瞧我的头发有没有何处少半截的?”
“啊?”澄儿有些发愣,转眼看见盒中结发,隐约明白过来,捧着公主乌黑的长发睁大眼睛寻觅,“好像,不曾有啊……”
找了半天没有,听殿下忽然又道,“不必找了。”
宣明珠想起来了,是在汝州行宫的时候,他那日以汝州剌史的身份前来拜见,当时她正命张宗子为自己梳头,震惊之下转头,头发便被篦梳带下了一缕。
他走时,将那缕发收入袖中。
这么久远的事,宣明珠以为他当时出门便会扔了,毕竟只是一缕发而已,对于有洁癖之人来说,这东西与剪落的指甲都是污物。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一直好好地保存至如今。
“殿下怎么不语?”澄儿惴惴地问,同时心里替梅阁老着急,他送什么不好,为何要送这勾起回忆之物,万一殿下想起了过去的伤心事,又不要他了,梅阁老那两遭心头血是不是白剜?可看他何处哭去。
宣明珠却是低头一笑,将朱合轻轻地包裹在掌心中。
“我只是想起,方才他走时,忘了对他说一句话。”
本宫今日亦甚喜阁老。
梅长生轻装简从,为了早去早回,行程定得很紧,不过出京前他却先绕路去了趟护国寺。
听明珠说,自从送傩离开后,宣焘狠闹过几场。
不过宣明珠知道送傩与君决绝的心意,狠狠心未理,宣焘脾气再大也挣不出困他的牢笼,就这么囫囵到今日。
护国寺自打出了法染的事,经历一番整顿,香火比往年这个节令下萧条了许多。梅长生径直来到后阁,敲开那道禅门。
时隔几个月后再见宣焘,只见他碧衣消沉,唇上蓄了一层青胡茬,整个人都削瘦了一圈。
梅长生一霎有些认不得他:“四哥?”
宣焘看见来人的一瞬,目光明晦闪动。
不再口口声声让他把送傩带回来,开口第一句话:“把我弄出去。”
梅长生闻言眉梢动了动,宣焘上前,走到门边时,照例被戟卫拦住。
这位意态萧索的四爷早已没了同这起子奴才置气的心气儿,眼睛只管盯着门外之人,“你不是叫我一声四哥吗,梅鹤庭,想法子把我弄出去。”
“就算出来了,”梅长生看着他慢慢问,“四哥又待如何?”
“你们不叫她来见我,我便去找她!”
经过半年枯索的独处生活,宣焘表面上锋棱全无,实则内心的愤懑已将到达顶峰。那张俊美的脸神色扭曲着,每一个字音都从牙缝里挤出:“我会捉住她,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主仆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