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周遭山体环绕,这条下行、起伏着的三岔口陈旧又颇宏伟,毕竟是山城,一层又一层,层层如剑悬在头顶。
霍岩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仍然被逼下车。
空气闷热,并不会因为深夜而减半分。
他是噩梦中惊醒、被叫来,气色并不好,没了外人在场,该有的体面与客套也不复存在,眉心拧着,那双黑色剑眉,诉说了无比的不耐。
率先停下脚步站着,单手开始从裤兜里掏烟。
他前面那人如泰山一样暴躁着压来。
“好巧啊!”蒙思进的声音,充满讽刺又一副你被我逮到了的幸灾乐祸。
霍岩无动于衷,垂着首,给自己点烟。点完后,抬头,喷雾,问,“你不抽?”
这在蒙思进耳底算废话,蒙思进只抽古巴来的雪茄,香烟再好的牌子他都不碰。
霍岩比他能进退,因而显得游刃有余。
蒙思进一瞬间几乎狂躁了一下,毕竟算两军叫阵,天气又这么热,还好他拉住了自己,双手叉腰上,晃了几圈,接着猛一停,几乎怼着霍岩的脸,诘问,“来这儿干什么的!”
“你想听到什么。”霍岩弹了下烟灰,再次送入唇中。
蒙思进退了几步,试图语重心长,“我查到文文这两次遇险,和她的粉丝有关,那个人是个变态,以前就偷拍过她,他们是一个组织,好几个乱七八糟的男人追着她不放,之前就抓过一个寄裸照的。”
“这次不一样。”霍岩明确告诉他,“对方不是乌合之众。你让她小心,该做的我都会做,回到海市后,她自己要安保不离身。”
“意思是出了山城就不归你管了?”蒙思进冷问。
霍岩默认。
天气真的很热,两个男人脸上都出了汗,霍岩在逆光中,显得那汗珠也深藏不露。
蒙思进满头汗,满头恼火,“你说她回到海市后什么意思?是真心认为她这次真的要回去了?”
他一下惊笑了,“霍岩啊霍岩!”笑完后,悲愤交加,“你怎么能这样,看着她高兴来,失望去,每一份情绪你都把控着,你对她全方位的了如指掌,看她那么痛,却真的无动于衷?该不会还松一口气,觉得得到新生与自由了吧?”
霍岩不答。
他那一根烟很快就被吸完,他的礼数让他没有拿出第二根。没有烟的陪伴,他耐心也相应减少,“接下来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要说?”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蒙思进突然暴喝。
声音响彻三岔口,往上荡,荡出气势如虹般的回音。
霍岩眼睛眨了一下,似乎对他粗鲁的行为表示敬谢不敏,一侧嘴角也缓缓扬起,看笑话一般。
但这两人眼神,到底是没隔着烟雾与其他,结结实实对上了。
蒙思进字字重音,“她现在很失望——从利川回来,一路上三个小时没超过三句话!”
霍岩偏了下脸,嘴角依旧往上。
“这次住院,她没有主动提起你半个字,她已经不再提你了,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蒙思进自问自答,“她开始真的放手了,没有人能一直那么坚持的靠近你,你要失去她了霍岩。”
最后一句像是忠告,又像是恐吓。
霍岩仍然无动于衷,甚至转过脸来说,“还有吗?”
蒙思进被气得直笑,“你到底要装傻到什么程度?”
“你们兄妹最天真的就是对感情,”霍岩眯眯眸,像是不再装傻,“谁离了谁不能活?守着一段已经逝去的感情纠缠,不仅伤害自己,也困扰对方。”
“你是畜生吗?”蒙思进咬牙切齿。他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家族阻挠而中断,爱人不告而别,这是蒙思进半辈子的痛,因而到现在都吊儿郎当和父亲关系水火不容,这是他的痛点,也是他能共情文澜的原因。
这么热的夜晚,山城像要燃烧,文澜从小娇生惯养,耐不住冷热,她算温室长大的女孩,为霍岩吃了多少苦,而他却轻飘飘几句话就打发掉她,说她傻,给他造成困扰。
“十三岁,她十三岁就开始等你,你离开七年,她哪一天不在牵挂你?”
蒙思进几乎指着他鼻子数落,“从小到大,她没吃过苦,你知道她怎么样长大的,甚至就是你们家、就是你,那样把她养大的,你那时候对她多好,你们家出事,也是她寸步不离陪在你身边,那年没文澜,你早在海里淹死了你忘了?”
他母亲弟弟失踪时,有一段时间天天在海边寻找,文澜寸步不离跟着他,有一天两人竟然坐着运浒苔的农用车回市区,蒙思进在路上碰到他们,当时霍岩已经高烧不醒,文澜浑身脏乱,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肿了。
蒙思进那一刻才了解,霍岩为了一把玩具水枪差点在海里淹死。
“是文文把你拉回来,后来你不告而别,她还是个高中生,经常回国四处找你,和她父亲关系不和,也是因为你,你们结婚,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偷户口本,和你坐一辆车,也差点被撞死,结完婚后,自己在国外念书,还周旋在你和她父亲之间,她多为难,也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