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看着他这双看似平静深邃的眼,唇瓣一张,就脱口,“你怎么了?”
那双黑眸笑了笑,眼底如起了一层雾,到底和之前的眼神不一样了,他现在是见过父亲坠亡现场的眼睛,无论笑与不笑里面都有一层浓重的阴影,像永远不被光照亮的地方。
文澜不由着急起来,“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啊……”
“我刚才回家了。”霍岩开口,“我家可能要破产了。”
“什么……”文澜惊异。
他用最平静的音调说出家里可能要破产的事,文澜完全无法接受。
她几乎僵在后座。
“文文……”霍岩坐正身体,视线不再看她,“如果我一无所有,你还会陪我吗。”
“当然!”文澜低叫,“我们的关系和金钱没任何粘连。你是乞丐还是王子都不妨碍我们是好朋友的事实!”
“只是好朋友吗?”他笑声轻沙,被山崖下一道猛烈的海浪声冲过,几不可闻。
文澜眼睛睁大,直直盯着他背影说,“我觉得没必要,你家要破产第一个不该关心我们是不是可以做朋友,而是你们怎么破产,公司没了,还是其他产业都没了,我看别人家破产有的连房子都卖了,是这样吗霍岩?住都没地方住?”
“这些是问题,我们的关系也是问题,文文你不要太天真。”
“霍岩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话!”文澜生气了,双臂一抱,就扭头看窗外,不理他。
车厢内气氛一下死寂,哪怕底下海浪声滔天,也不掩盖他们在吵架的事实。
文澜不喜欢被人提醒她是天真还是现实的,因为不管哪样,霍岩都不应该讨厌才对。
他声音停了一会儿,又潺潺响起,像河水不急不缓,而文澜就是大海,她现在的情绪是浪花拍岸,相当激动。
“我妈说我爸不在了,不管公司欠了多少钱,我们都要还上,到时候我们要从现在的房子里搬出去,可能要租房住吧。”
说着垂下首,幽暗车厢光线中,他脸部轮廓模模糊糊。
文澜差一点哭了。
她从小到大就不知道租是个什么概念,缺什么买什么,想什么有什么,霍岩和她一样,他们都是同一种人,但是现在,他开始被生活所迫。
她情绪降下来,想安慰他。大不了自己养他,她从小存到现在的零花钱也有好几十万,不相信帮不了他!
但是他下一句,生生将两人划开了界限。
“我去不了巴黎也去不了伦敦,以后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会的。”文澜哽声打断,“你只是没钱而已,我说了我们的关系和金钱没有任何粘连。”
“你还不懂吗?”他失落地低音,“你和我妈可能还是母女,但你和我不一样了。”
“为什么?”文澜不解地皱着眉,痛苦说,“没变化的呀。大不了我不出国,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是……”霍岩不是悲观主义者,可从父亲离世开始,他看尽人世百态,以前他只知道父亲和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关系不够亲近,喜欢在集团里占有一席之地,但是霍岩这两天看内部报告时才知道,姑姑贪的不是一丝半点,她甚至设置离岸公司,将永源内部资金转入海外账户,掏空永源。
父亲离世前永源出现一件大丑闻,由姑姑管理的厂区保安部与当地村民发生大规模械斗,其中一位村民在厂区门口,这件事直接造成永源口碑滑铁卢。
接着遭遇全球经济危机,产能减半,几个大项目被迫停工,银行又开始收缩贷款,永源一夜间几乎寸步难行。
内忧外患双重打击下,国有钢企山钢开始将收购永源提上日程,如果不是父亲的遇害,集团趁机打了一场舆论战,将之前村民事件中损失的口碑挽回,不日永源就成了山钢囊中物。
现在,山钢在民意指责下退出这场收购大战,可危机并没有解除。
几家私企早伺机而动,他们出手更狠,一家独吞、几家围剿,哪种方式都行,反正就不能让永源再以永源两个字存在。
“不能继续用舆论战打击那些私企吗?”在他的叙述下,文澜瑟瑟发抖,她是真害怕了,难以想象,这一家人到底要遭受多大打击,前一秒才没了一家之主,后一秒集团破产,以后他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面对她的提问,霍岩只是平静地摇头,“私企不管自己名声,只要利益。”
“可是叔叔这么伟大,他直到离世在国外都没有一分产业,今早的丧礼那些今年刚经历大地震的孤儿代表也来到现场,这可是七百名地震孤儿的收养啊,而且他个人还捐了巨款,这些都没有像我爸他们似的广而告之,他只是默默做了,这么好的人……”
“你错了……”霍岩语气悲凉,“在他死后,我将他这些个人善举公之于众了……”
“你是为了打舆论战!”文澜情急之下忽然喊出一句,“这个世道就是人善被人欺!叔叔这么好的人,被一个欠债的小企业家给杀死了,想想都冤,外面都说是蚂蚁绊倒了大象,叔叔这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