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天来有睡过一次完整觉吗?
文澜微侧着脸,看他湿润卧蚕上的黑影,看他这副需要她保护的脆弱低矮角度,明明比她高,这会儿她却能用俯视的角度看他高挺的鼻梁,和忽然从内眼角滑下,翻越鼻梁、滑到他这侧脸颊来的泪珠。
“我不会离开你的……一辈子都陪你……”她喃喃泣音。
觉得他这副善于控制情绪的外表之下,是对父亲坠亡场面的浓厚阴影。
她永远忘不了他那晚叫爸爸的声音,那时候的霍岩,文澜虽然没有机会看,可她是学雕塑的啊,能想象出他当时眼部虹膜全部露出的惊恐样子,还有太阳穴、颈部、手臂、手背等容易暴起血管的地方,必然在那一瞬像全部炸开了一样……
继续说,不需要他回应,“叔叔送了我口琴……可惜,我都没跟他学熟练……要是难听你别笑我……”
音落,唇部抵住琴孔,文澜开始用力……“噗!”
一刹那,霍岩就笑了……
文澜受挫,眉心微皱,不放弃,继续吹奏,接着,乐声磕磕绊绊地冒出。
隐约是一首《送别》……
霍启源一生太短暂,留下的遗产却辉煌,可惜她继承的不够充分。
一遍又一遍,没有哪一遍是好听的……
霍岩挨着她肩头,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最后变成哭着笑……
也只有文澜能在丧礼场合吹奏乐声,又在伤心欲绝情境下有本事让他哭笑两难了吧?
这一上午,除了去签火化同意书,两人没有一刻的分开。
一起抱着骨灰盒上山。
一起将霍启源留在那方青山松柏之间。
一起上车离开。
没有直接回家,文澜在墓地就跟文博延打招呼,说要去陪霍岩,他心情不好,想陪他安静一会儿,“家里客人多,有点吵。”
她这么抱怨。
文博延态度十分宽容,将文澜在怀里抱了抱,一边叮嘱手机要时刻带着,一边允许她去了。
车子是杨叔在开,那晚杨叔将两人送到永源大厦附近,就找位置停车,没想到这一耽误霍家就发生剧变。
从墓地回去的路上,杨叔开得小心翼翼,深怕将霍家目前唯一能撑事的长子给磕着碰着。
霍岩睡着了,脸上不见泪痕,干净到近乎透明,车速徐徐地几乎像电影慢镜头,他似感受不到丁点颠簸,睡得安稳。
而撑着他额头的地方,当然是文澜的一侧肩头。
他像是恋上这块地方,从早上第一次使用后,一直贪享。
文澜有时看看外面景色,有时会转过眸来瞧他,似乎在察看他睡得怎么样,如果他神态继续平静,她就会做出往外松了一口气的动作,如果一个过度刺耳的噪音吵到他、他皱眉心,被文澜看到,她会眉心比他皱得更凶。
杨叔被这小丫头弄得哭笑不得,眼神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因为要到市区了。
文澜很不愿意回家,但是,车子一直往市内开,车流量越来越挤,初夏阳光也越来越盛,地面都是一副干白样儿。
只是视线往另一侧车窗看,却是清澈天空与湛蓝大海,游人穿着清凉在沙滩嬉戏。
车子绕过海水浴场,又往前开,拐入一条滨海公路,最后在一处空旷的防波堤停下。
这里很安静,除了催眠的海浪声,没有其他杂音。
文澜忍着半边身子麻木的痛苦,一丝动静也不敢发出,杨叔下车时小心翼翼,到了外面不知道躲哪去了。
车窗外全是蓝色海面。慢慢涌,远处海天一线之间是几艘装载五颜六色集装箱的货轮。
文澜偶尔收回视线打量自己肩头的人,他睡得安宁,眉那么浓,垂下的眼睫毛那么密,鼻、唇,没一处不好看。
一瞬间,希望他睡到夜晚降临。
“……几点?”他声音却忽然沙哑响。
“还没到中饭时间,继续睡。”其实已经下午一点,但是文澜想,他这样子肯定吃不了多少饭,那不如继续睡久一点。
霍岩撩开眼帘,透过车子的前挡玻璃,看到蓝色海面波涛荡漾,一艘慢吞吞的货轮正在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