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到村里开车要近三个小时,林惜岚瞥见赵雾脸上明显的疲色,问:“几点出发的?”
“不到五点。”赵雾揉了揉眉心,“正好去镇上接小孩一起回来,她家是建档立卡户,之后会有人帮她把教育补助申请好。”
半夜一点还在回消息,不到五点起床,铁打的身体也经不起这样熬,林惜岚张口想要说什么,目光落在新车上,最后只道:“疲劳驾驶很危险。”
“确实。”赵雾听进去了,看了眼天色,又说,“今天天气也不太好。”
远山外的太阳一直没有升起,一直到中午,天空还是有些灰蒙。
赵雾没时间补觉,寒暄几句,停了车就和工作队去了寨里。
午饭时,蔡平安又来村小给林惜岚带来了新八卦。
他旁敲侧击地点评着村委门口那台新车,很适合户外的普通品牌,价格不贵,普通得扔进车海里都找不着。
言外之意,新书记背景看来不过如此。
男人之间似乎很习惯从车来判断人,甚至什么品牌对应什么性格,什么车牌对应什么背景,简直门清儿。其中尤其对“背景”诸多迷信,似乎一个词就足矣概括所有资源的流动逻辑,从村到县,凡是认识那么几个科员的,无不把这一套奉为圭臬。
林惜岚笑话他:“本来就是各部门派出来的代表,背景不是很清楚吗?”
对于一些重点贫困区,国家安排了许多有关单位定点扶贫结对,困雀寨所在的平澜县,结对单位正是上面组织部。
这无疑是幸运的,调来的第一书记原单位不同,能调用的扶贫资源也就不同,县派和市派光是配套的办公经费就是几倍的差别,更别提和上面的选调单位差距。
平澜县很大,下辖贫困村不止困雀寨一个,蔡平安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没想到这么巧落在了他们山头上。
确实很巧,林惜岚想。
但她却没有那么乐观,脱贫并不是带来资源就能轻易办妥的事,赵雾——林惜岚毫不怀疑他以前从没接触过农村,更没接触过贫困村的村民,而这样的理想家总是很容易碰壁的。
随便应付完午饭,林惜岚把蔡平安提过来的牛奶一箱箱摞好,蔡平安一边帮忙,一边阻止了她点数现金的做法。
“别给钱了,这回算我请的!”他瞥了眼林惜岚,回到村后她消瘦不少,吃穿用度都节俭了许多。
林惜岚最近确实缺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分出了一半:“那就请一半吧,先替他们谢谢你了。”
村小这学期的早餐牛奶一直是林惜岚私人补贴的,村里之前申请的营养餐补贴不过两三块钱,连顿肉都吃不起,更别说纯牛奶了。
这种条件下,山里的小孩普遍黢黑个子矮小,林惜岚小时候条件比他们稍微好一点,家里养了一只羊,没有牛奶还可以用羊奶替代。只是她从小挑食,最后和城里尤其北方比,个头还是算不上高。
蔡平安连一半钱也不想收,林惜岚每天上完课就不想说话,省得推脱,就真的不给了。
“就当帮你积德。”她打了个哈欠,蔡平安离开,不巧撞上赵雾在门外走廊,他刚接起电话,见到蔡平安从里出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今天没什么太阳,适合走访,林惜岚回了卧室,听到外面进门动静,估摸着赵雾是真累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连日的辛劳透支着身体,林惜岚睡得很沉,大风拍打窗户的声音也充耳不闻。
身体沉下去,灵魂浸泡着,一直沉入了无意识的记忆大海里。
擦过回忆表面的水雾,视线逐渐清明。
周宴问她:“你怎么认识赵雾的?”
他开了台张扬的超跑,绕了一大圈过来就为了问她这个问题。
林惜岚莫名其妙,后来她隐约摸到了其中关窍——这是一种危机感,在他们圈子里,很少有人能在赵雾面前保持一贯的自信。
哪怕这么多年过去,赵雾也依旧是他们院里“别人家的小孩”。
对此周宴当然不会承认,他嘲弄起那些一心攀附的女人,警告她:“离姓赵的远点。”
他的眼神相当危险,然而却让林惜岚几乎发笑,她回:“周宴,我不是你女朋友。”
男人的脸一瞬间变得扭曲,印在水面的面孔被搅乱成一汪漩涡,不久后涟漪复归不见。
玉佛坠子晃动,记忆的光斑跃出水面,林惜岚畅快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