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黑漆门扉大开,七八名仆从簇拥了一名青衣少女走了出来,那少女衣无纹饰,一身打扮颇为平常,就是一头乌云般的美发也只用一支堪称大路货的陈县青玉簪束起,若不是被人环绕,路人只怕会把她也当作仆妇一路。但是仆从虽多,个个神情虽激动,却并没有一个人有私下交语,都屏息静气地跟从其后,可见少女在他们心中颇有威信。
少女走到方才买鱼的地方,睁了一双点漆般的眸子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只见僻巷幽深,对过的墙上安睡着一只猫,别说那卖鱼的诡异少年不像来过的样子,就连其他也仿佛时光在此惬意地静止了一般。她又往巷口看了看,那里树着不少白幡,几个瞎眼妇人在下面磕头哭叫,幸而隔得远,传来的声音也就和秋虫一个水平。
即使如此,她看到那情形还是皱起了鼻子,只是没有言语,又将近处看了看,方把刚才买鱼的仆人叫道跟前:“刚才卖鱼的就在这里?”
那个仆人听到她问,才滔滔不绝地说道:“没错,小姐,那个人戴了顶破草帽,提了个柳条篮,篮上盖得有荷叶,我问他卖得什么,他就……”
这些话他原本已经在总管和小姐面前各说了一遍,但既然小姐令他说,他就巴不得再说一遍,一来,他伴着小姐隐居在此不常出门,难得遇见件新闻,自然要大说特说,二来,他也需要依靠不停重复的诉说,渐渐排遣掉自己遇到诡异事情的恐惧感,仿佛多说几遍,那些话也就染上了人间的烟火之气,变得没那么可怕了一样。
被他称为小姐的少女没有像他这样的需要,却也耐心地听他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诉说间突然传来了几声遥远模糊的哭喊,几名仆人都听得一抖,她也没有转过头去,一直听到仆人又把当初的事情说完。
等到仆人把话说完了,看起来还想要说话的样子,她微微点头道:“你怎么看?”
“小姐,定然是那些人不满,雇人寄了这信给我们,如今他们势大,县官都不敢惹他们,我们不如到乡间暂避一时。”
少女听了这话,将头转向巷口,那边已经换了几名老汉在磕头,先前的妇人们都躲在一旁,原来刚才的尖叫是那些老汉嫌弃妇人们占了磕头的位置,将她们赶走好让自己磕头的。那些妇人虽然挨了打,仍然依依不舍地立在旁边,倒好像那些白幡是什么珍稀之物,她们能在那些老汉磕完头后找到机会再磕几个头也是好的。
一众仆人看到此景无不静默,这次却不是因为少女就站在旁边了。
他们都知道,就是这些被老头子一拳一脚一拐杖就打得垂泪哭泣的瞎眼老妇,前几日为了给“无瞳之目”争些什么,刚刚聚众围攻过府衙,砖头菜皮形如雨下,连负责阻拦的衙役身上都留下了她们不少的指甲印,其泼悍不畏死之状令路人无不侧目,可是现在仅仅是同拜无瞳之目的气血衰微的老头子们,就敢随意对她们施加拳脚,教她们让出磕头的位置。
这就是跪拜无瞳之目的威力!相比之下,官府简直可笑得不值一提!
难怪官府都在向无瞳之目示好,不但不敢收税,听说还送了不少丰盛的礼物去,又答应给无瞳之目一些官方的肥缺,结果无瞳之目还瞧不上眼,要求官府逐日改了规矩,换了礼服,弃天地坛,才肯屈尊做云梧的官,想来云梧做了战败国,不过如此。
想到之前无瞳之目到本巷中插幡时,小姐喝令一概拔了去的事情,众仆无不暗捏冷汗。
“此是我祖居,岂有我避他们之理,”少女非常平静地说道:“我实在地与你们说,我逐走他们,不是因为我比官府势大,也不是我有什么,只因为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总管惊讶地出了声。
“便是一切听从他们的,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来时的黑漆门扉,几名仆从纷纷乍舌跟入,跟在最后的一人急急忙忙地关了门,倒像是那无瞳之目的人马上就会聚众打进来一样。
黑漆门一关,小巷又恢复了刚才静谧的光景,只有巷口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跪拜无瞳之目的老人们“永远永远”的凄厉喊声。
趴在墙上的猫爬了起来,轻盈地一跃,奇怪的是,它的落点不是地面而是突然现出的人影。
一直藏在一旁的肖如诗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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