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夜间梦魇,谢荀叫不醒她,只好离魂出窍,以身入梦。
在她的梦中,他看到一栋古怪的建筑。
处处都是雪白的墙面,所有人都戴着白色或蓝色的面罩,穿着白色的褂子。那服饰他从未见过,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看见她躺在白色的床褥里,整个人很瘦很瘦,瘦到手腕不堪一握,青筋突起。
那些戴着面罩的人天天用奇怪的针扎她,她明明觉得很痛,可见了人,脸上却总是带着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一日比一日憔悴,直到有一日,她安详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再也没有醒过来。
从那个梦中,谢荀终于窥见一点关于她过往的影子。
他才知道她前世是病死的,刚刚过完十六岁生辰,就病
死了。
明明生前那么努力想活下去,可依然抵不过命运无常。
从那夜之后,谢荀不再开口询问她的身份,窥探她的来历。
他不在乎这些。
他只知道,他信她。
他希望这一次她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活到长命百岁。
妙芜觉察到他的凝视,侧过脸,目光流转,最后怅然一叹:“小堂兄,你想不想知道当年小妙芜因何会去那帝王墓?”
谢荀怔然:“你知道?”
妙芜放下汤匙,缓声说道:“自龙门镇上,罗刹第一次在我神府中现身开始,我就发现小妙芜已经被它吞噬了。只是我并不清楚她的神魂是否已经与罗刹融为一体。后来我几次与罗刹相斗,又发现她似乎仍然有意识残存。”
谢荀不由陷入沉思。
七年之前,他和小妙芜从帝王墓中死里逃生,回到姑苏后不久,小妙芜的眼睛便瞎了一只。
从那时起,原先天真娇蛮的小姑娘性格变得益发古怪,暴怒无常,日日视谢荀为眼中钉,肉中刺,寻着机会便要与他针锋相对。
谢泫看出二人水火不相容的态势,为了让女儿安心养病,干脆将她送到外祖家。
如此二人便有数年未见。
临到今年,谢荀奉命将她从段家接回,一路上她更加变本加厉。
只是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明着作弄他,而学会了借刀杀人的伎俩,有几次故意以身犯险,引他去救,暗中却有意把他往死境里送。
那时谢荀隐隐察觉到,她似乎不是在与他开些恶劣的玩笑,而是真地想要他死。
谢荀知道她怨他,怪他,便都忍耐下来。直到临近姑苏,她出手迫害一只身怀有孕的蜘蛛精时,谢荀才终于抑制不住怒气。
及至回了谢家,她恶人先告状,连累谢荀受了一场家法。
谢荀到底是少年心性,虽早已决定扛下这污名,却又气愤谢涟半点都不肯相信自己,也因此,他才会在祠堂中问出那句“你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似乎就是从那日起,因着少女的努力靠近,而渐渐冰消雪融。
初时谢荀只以为她是幡然悔悟,有心求和,现下想来,兴许从那日起,谢家九姑娘的躯壳里便已经换了芯子。
想通
了这些,谢荀只觉心中百味杂陈。
那罗刹会左人心性,若非意志坚定之人,日积月累,便会被它慢慢侵蚀。
到了这一刻,谢荀终于明白为何谢妙芜当年会忽然心性大变。
如果当年二人吵架之后,他及时将人找回来,是否小妙芜就不会误闯到帝王墓中?
如果他拥有谢家血脉,是否当年就能够保得二人安全出墓,而不必将附身于小妙芜身上的邪祟封印?
可这世间没有如果。
在当时当刻,他别无选择。
如果小妙芜未被罗刹吞噬,她是否就不会被人夺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