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近午时,四爷再次去看望康熙,康熙一身酱色半旧便服,看着气色挺好,在院子牡丹花坛边晒太阳,躺在躺椅上,怀里居然是自己的老猫儿。
康熙抱着猫儿给猫儿顺毛,老脸上慈爱宠溺地笑:“这猫儿在宫里走动,走到我这里来,就不走了。”
四爷讨巧道:“她想汗阿玛呢。儿子也想汗阿玛。”
“你想我做什么?要我支持你抄家蒋家?”
“儿子还真想抄家。但蒋延锡说,蒋家会尽力还上所欠的银子。”
“吆喝,你还挺遗憾?”康熙给他一个白眼。“胤祚这几天怎么样了?”
“弘时上午来说,好多了,能出门走动了。是不是六弟进宫请安光说好话?他的身体还需要调养,不能情绪波动大。”
“嗯。那你还不快滚?还要蹭我这里午休用膳?”
四爷露出委屈的小眼神,迎着康熙要踹人的嫌弃,嬉笑道:“汗阿玛,儿子要收回来您之前的朱批奏折,八弟几次推诿找不到了,儿子气得骂他一顿。”
康熙一噎。
“你呀,想骂老八就骂他,他天生就是燥气重,需要人多骂骂。老十四也是,天生欠打的,就需要再给他脑袋上开次花。只是,胤禛呀,你就欺负张廷玉老实。张廷玉因为给你制定奏折制度,挨了臣工们多少骂名。奏折制度实行,那么多折子,每次都使唤一群孩子帮你看折子,你也不心疼。我可告诉你,子嗣是越多越好的,有了孩子要疼爱要教育好的。滚吧,看见你就来气。”
四爷一开始听着表情挺慈悲的,他骂老八是为了老八好呀。听到最后,脸上赤红紫蓝地五彩变化,抽搐着脸上肌肉,故意夸张地行礼:“儿子告退。儿子就知道,汗阿玛有乾清宫学堂的孙子孙女们陪伴,不需要儿子了。”
康熙:“!!”老花眼极力睁大:“我还需要你什么?你个熊小子,你都是做父亲祖父的了,还要老父亲疼你?惯的你永远长不大!”康熙脸黑黑的,就觉得老四真是长不大的熊孩子。
“瞄~~~”老猫儿好似附和一般地冲四爷的背影叫唤。
四爷身体一僵。
很有范儿地留下一句:“儿子长多大,也是您的儿子。不能因为一个父亲祖父的标签就被忽视。哼!”故意昂首挺胸潇潇洒洒地走了。
康熙气得手指着他,一抖一抖的。
等到熊儿子修长英挺的背影在门廊里拐弯看不见了,他才想起来反驳的话。
气哼哼地对老猫儿道:“你看你主子,倒是和年轻人一样挺有自我?难道我们这一辈做父母的,就不想做自我?不知道被人宠的舒坦,不想去看看海外的精彩世界?再来一个自由恋爱?都是惯的!”
“瞄!瞄!”
这次老猫大声地附和两声,康熙惊喜地抱着她亲一口脑门:“你呀,到老了,这脾气也越发好了,不像以前,眼睛里只看得见你主子。还是平和些好啊。随缘‘仙桃一颗’。接纳‘烂杏一筐’。可惜呀,你主子就想踮脚够月亮,就稀罕仙桃。”
“瞄~瞄~瞄~”
“哈哈哈哈~~我们看他撞破南墙再回头撞得头破血流,我们不心疼他。”
“瞄~瞄~瞄~瞄~”
“哈哈哈哈哈哈!老猫儿呀,你想不想你的猫儿子猫女儿呀?”康熙逗弄老猫儿。老猫儿“瞄~”,睁大了圆滚滚的猫儿眼,一刹那,不见老态精神抖擞,似乎还是当年刚被送来大清的骄傲单身贵族猫儿青春活泼。
康熙的笑容越发愉快,老迈青筋暴起的手上缓慢且开心地给猫儿揉脖子,虚弱的昏花眼睛望着春天的蓝天白云,鼻端闻着淡淡清雅的牡丹花香,慢慢的笑容越发天真烂漫。
曾经他伤痛于自己可能不能活到一切都安排好,曾经他担忧于自己活到看见胤禛登基,如今呀,他可算是活明白了,活着呀,就是自己开心。不光是为了家国天下妻小子孙,而是要先自己开心呀。
凉风初至,正好亦长日无事,乾清宫院子里各色牡丹花迎春花盛开,他好似看到年轻的自己领着赫舍里皇后和妃嫔们,一同在湖心水榭上看一色粉色纱衫的宫女们采莲蓬莲藕。其时湖中荷花打着花骨朵,荷叶盈盈如盖,似撑开无数翠伞,宫女轻盈的衣衫飘拂如花,似亭亭荷花盛开其间门,偶闻轻灵笑语之声,带着水波荡叠之间门,格外悦耳。
那是他的青春。他曾经以为会和赫舍里皇后白头到老。他曾经以为,余生很长,他有机会全力弥补钮钴禄皇后的伤痛。他曾经以为,他能在保住太子的情况下,给予佟佳表妹一份真情。其实,都只是他以为。甚至,他以为,他的宜妃荣妃德妃等等宠妃都是温良贤淑慈爱孩子的,可以多宠一些。可是呀,德妃一朝上位,也避免不了“人之常情”地飘起来贪心权利。
康熙一低头,望着眯眼打盹儿的老猫儿,恍惚间门又好似想起自己这般依赖地窝在父母怀里的孩童岁月,那是他仅有的记忆,他天花痊愈回来宫里,父母一起激动地拥抱他:就那么一段,短暂到他每次都不舍得去回忆,生怕回忆多了,便没了。
他老去的沟壑般的脸上有一抹孺慕之情,宛若孩童,却又不禁摇头失笑,浑浊的眼睛里有泪光,那泪光,也是浑浊的,不若孩童的晶莹剔透。使劲眨眨眼,感受春日太阳光落在身上的酥软温暖,蓦然释然。
老了,就是老了呀。
如今,日常照顾自己的,会在自己病重时候护着自己的,是儿子,是孙子了。
爱新觉罗家的玄烨啊,你是一个幸运的人呢。康熙在心里默默地地念叨着。又想着,老四怎么还没册封皇后呢?他还等着领着两个太上皇后和皇后等人,一起去孝陵祭拜长辈们呢。还需要派人去盛京祭拜祖先们,老四没有时间门,派弘晖几个孩子和几个叔叔去也行。……他那在太阳底下昏昏欲睡快睡着的脑袋迷糊地想着,老四还愿意骂一骂老八,该很放心了,至少老四不会哪天押着老八去菜市口砍脑袋。脑袋一歪,便浅浅地睡了过去。
李德全远远地看着一个呼吸,确定太上皇真的睡着了,忙拿着一个毯子轻轻地给盖上。再拿一个小枕头给垫在脖子上。
李德全示意乾清宫的其他太监们都保持安静,可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青衣侍卫快跑进来,李德全一看他腰上的腰牌,知道是有权利直接汇报康熙事情的,忙着急地跑到康熙身边,轻声呼唤:“太上皇?太上皇?”
康熙迷糊醒来,一句“你个老奴才吵醒我”说到一半,看见跪在自己的侍卫,昏花老眼里精光一闪,怀里老猫动一动,他手上温柔地给猫儿顺毛安抚猫儿继续睡觉,问侍卫:“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