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圣母太上皇后闹腾被康熙罚了静养,加之担心和皇帝、庆王的母子关系和身在皇陵的胤禵,好不容易能见到的母家人也见不到了,人看起来便是真病了。
圣母太上皇后怄气之下便真开始静养了,偶尔扶着陈皮嬷嬷的手在御花园走一走散心,或有妃嫔经过向她驻足请安,目光无一不落在她明显的蜡黄脸上,继而赶紧抑住自己疑惑而吃惊的神色。她只作不以为然,含笑与她们说话几句也就罢了。
不过几次,宫中的流言蜚语便甚嚣尘上,人人在私下揣测圣母太上皇后不同往昔的肤色。她不止一次听见妃嫔们私底下的议论:“圣母太上皇后的脸色哪里像静养的样子,莫不是……”
她相信,流言总是跑得最快的,带着温热的唇齿的气息,略带恶意的,诡秘而叫人激动。
偶尔,她无声经过茂盛的花丛,能听见曼妙的枝叶和绚烂的花朵之后,那压抑着兴奋的窃窃私语。
“太上皇后……”有一人小小声地提起。
“什么太上皇后!”有人冷笑如锈了的刀片,生生刮着人的耳朵,“是‘圣母’太上皇后!长得秀气样子肚皮能生养罢了,要不是为了皇帝和庆王爷七长公主,太上皇肯给她这样的宽容处理?”
“生养?”更有人不屑而鄙夷,“宫里谁的肚皮不能生养?瞧她运气好当年皇上被抱给母后太上皇后养,当年宫里头生孩子数量和她一样多的不是没有——”声音低下去,“咯”一声笑道:“一朝做了圣母太上皇后,保不齐真以为自己为大清立下大功劳了——”
“嘘——”有人轻声提醒,“她总归是圣母太上皇后了,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小心些!”
还是刚才那个声音,语调有些尖利:“妙妹妹就是胆子小,怕她做什么!她除了仗着皇上庆王爷七长公主的孝顺之外,还有什么靠山?若真被我晓得了她乌雅家的糟心事仗着做了皇亲仗势欺人,看我怎样闹上一闹,叫她好看!”
另一人似有不信,笑道:“佟佳姐姐这样言之凿凿,妹妹就等着看好戏了。若姐姐真有闹一闹圣母太上皇后那一日,妹妹我必是心服口服。只怕姐姐见了圣母太上皇后,就吓得什么话也没有了。”
那人冷哼一声:“我会怕她?我若是有幸和她好生说话,那必然是和她掰扯掰扯身份礼法我怕的什么,谁还不会静养吗?”
圣母太上皇后瞥一眼身边的陈皮嬷嬷,她气得浑身乱颤,脸色都变了,圣母太上皇后只无声无息地扬了扬手,陈皮嬷嬷会意,跑远几步轻笑道:“太上宜妃请快来,大酒瓶子看这里的花开得好呢。”
花丛后的人立时一愣,焦急道:“不好!仿佛是太上宜妃和她身边的大酒瓶子,听闻太上宜妃最近与圣母太上皇后走得近,若被她听了什么去就不好了!”
另一人埋怨道:“都怪姐姐你嘴快,若太上宜妃说出去,可有咱们的好果子吃了,还不快走!”说罢提了裙子慌慌张张走了。
陈皮嬷嬷见几人跑得远了,连连冷笑道:“奴婢当是什么敢作敢当的人呢,就会背后一味地嚼舌头讨人厌!”
仿佛事不关己一般,圣母太上皇后只笑道:“看清是谁了么?”
与陈皮嬷嬷一起的桂花姑姑道:“看得真真儿的,是佟佳太上妃、赫舍里太上妃和太上妙答应。”
圣母太上皇后拨一拨袖口上的碎珍珠粒,慢条斯理道:“记下了就好。”
陈皮嬷嬷道:“太上皇后不生气?”
圣母太上皇后漠然一哂:“生气?她们也配么?”她的笑声清冷冷地震落梅花枝上的露珠,“由她们说去,说的越多越好呢。”
这日晌午,康熙来宁寿宫看望,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道:“世道人心之坏,竟到了如此地步,真叫我难以忍耐!”
圣母太上皇后用绢子为他温柔擦拭似长白胡须的鬓边微露的汗珠,温婉道:“太上皇为何这样生气?”
他余怒未消,握一握圣母太上皇后的手道:“我若对你说,你一定生气。”
圣母太上皇后摇头莞尔:“我必定不会生气。”
他诧异:“为何?”
圣母太上皇后淡然的笑容似浮在脸庞上的一带薄雾,朦胧似有若无:“我近日听闻的污言秽语之多胜于当日做宫女之时,深感流言之祸似流毒无穷,但若为此生气,实在不必。”
康熙一怔,眼中忧虑之色愈来愈深,如一片浓厚的乌云,覆上他的眼帘:“告诉我,你听说了什么?”
壶中有滚烫的热水,圣母太上皇后徐徐提着冲入盏中,干萎轻盈的玫瑰花蕾在沸水中立时一朵朵娇艳舒展开来,似年迈苍白的女子吸水烟枪醉颜酡红,盛开在圣母太上皇后病弱憔悴的脸颊上。圣母太上皇后轻轻一笑:“我所听到的必定比太上皇听到的难听百倍千倍,所以我不生气,太上皇也不用生气。”
“你晓得她们的污言秽语多不堪入耳,我是心疼你隐忍受屈。”
“太上皇既然明白我的委屈,我就算不得委屈,至于旁人怎么说,由得她们说去。”殿内温暖如春,轻扬起午睡后松软的发丝,斜斜从鬓边委堕下来,坠下一点散漫的老夫老妻才有的亲近温柔,“太上皇也说是不堪入耳,那就不必入耳,更不必上心了。”康熙就着她的手把玫瑰花茶递到她面前,她笑道:“这种花茶虽不是名贵之物,然而闻一闻便觉得肺腑清爽满心愉悦,世间门可喜之事甚多,何须为不喜之事牵肠挂肚呢。”
康熙望着疲惫瘦下来的脸颊,深沉眸中有深深的喜悦和欣慰:“我从前只觉得你娴静,如今更添平和从容。”
圣母太上皇后将散落的发丝挽于耳后,轻笑道:“太上皇这样说,我反倒不好意思了。”
他感慨道:“你为皇家生育教养子嗣辛苦,又是接连几胎,宫中之人反而蜚语缭乱,对你多加诽谤,我只消稍稍一想,就觉得气愤。”
圣母太上皇后忍一忍心头的屈辱,依旧笑脸迎人:“我在宁寿宫清心静养,可见收获亦不少,至少心中平和,能自愈安乐。”她望着太上皇,带了几分恳求的语气,“方才太上皇来时生气,祈求太上皇,无论听到什么,听谁说的,都不要生气,更不要因此而责罚六宫。”
康熙大有不豫之色:“错而不罚,我觉得不公。”
她垂着眼睑,低低道:“太上皇若要罚可也罚得过来么?宫中人多口杂,若真要计较,必有株连之祸。何况……”她的目光依稀有年轻时候的楚楚似水,盈盈流转,“太上皇只当是为我积福。”
康熙禁不住她求恳,再犹豫,终究也是答应了。何况那些老妃嫔本就有点体面,他重罚之后未必不会更惹出来口舌事端。
此事一压再压,圣母太上皇后也只作不知,索性连出宁寿宫的时候也少了,只静静养着。派出去的陈皮嬷嬷、桂花等人自会将暗中诋毁之人的名单列与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