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几件事,你好歹是有点练出来了。”说着笑向胤祉等人半是嗔怪半是抱怨,“家事、国事,世事通明皆学问呀。但首先是有一颗诚心。”康熙的神色渐渐郑重,“就刚刚张廷玉所言家事烦恼,虽然他这个弟弟过于老好人,可朕看来,这也是一个好。比不关心一家人的大老爷们,好的太多太多。”
“谨遵汗阿玛教诲。”四爷领着所有人行礼,眼角微有愧色,低头道:“要汗阿玛一直担心儿子,儿子很是不安。”
康熙半是叹息:“去看看胤祚吧,要他用心办差。”
“嗻。”
四爷察觉老父亲的倦意,领着人都退下。
转身出去的一个瞬间,他瞥见老父亲脸上隐约的笑容,亦安心一笑。
若无圣母皇太后的闹腾引发的一切,四爷如何得知老父亲亦有不再宠爱圣母皇太后之心。若无这些事,又如何能成为众人眼中的完美继承人,得老父亲如此赞许与心疼。
便如胤祚,生病得到汗阿玛的护佑,露出为人子面对生母为难的苦楚,孝顺名声才能暂得保全。
想到此节,四爷遥望碧天白云,从容微笑出来。
回到养心殿,对着斟了上来的苏培盛笑道:“你去衙门上很会找人。”
苏培盛笑嘻嘻道:“六部院衙门里的小官儿小吏,大多是郁郁不得志的一介书生或者不被家族重视的官家子弟,屡次升迁不上才靠着时间长的资历当个闲差,还总被人压着一头。”
“一头!一头!”走廊上一道鹦鹉的叫声响起来,四爷笑着起身出来暖阁,微笑拨着架子上的红毛鹦鹉,一般宫里的鹦鹉都被拔了舌头,担心鹦鹉学舌传出去话头。因而四爷有点惊讶这只鹦鹉居然会说话。他和鹦鹉四目相对,瞧着这鹦鹉黑豆小眼里的王者倨傲,给鹦鹉架子上添上水,缓缓道:“人呢都需要一个机会,机会来了还要敢赌一把。或者获得登天机会,或者终生郁郁。他们赌对了,朕也赢了。”他停一停,“张廷玉今天也变得特别会说话。”四爷笑:“懂得把握机会的人很聪明,朕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且看着他们中哪一个,能是下一个鄂尔泰。”
“奴才不知道这只鹦鹉还能说话,收到后也没确认一二,是奴才失职。皇上赎罪。”苏培盛“扑通”跪下了,磕头请罪。
四爷看他一眼:“谁送来的?”
“十九阿哥亲自送来的鹦鹉,说鹦鹉陪着皇上解闷儿就当是他陪着皇上。”
福沛还小,又因为和他姐姐福宜一般有点体弱,一出生便被一家人宠着,人聪慧,但被保护过度,很多日常常识都不明了。四爷明了,随即摇头失笑。
“起来吧。朕记得,儿时也养过一只鹦鹉,鹦鹉、狗狗、猫儿、斗鸡在无逸斋菜地里互相打架,皇额涅只答应养着猫儿狗狗,一直不答应养着鹦鹉在住处,却从来不说原因。……这只鹦鹉,拎到无逸斋去吧。就说朕想要时刻陪着他们兄弟姐妹。再问问,他们有养宠物的,带着去无逸斋的,有没有因为宠物打过架?当年呀,六弟、七弟、八弟……都因为养宠物闹过。”
“嗻!”苏培盛响亮地答应着,知道皇上是放过这件事了。他起身,弯腰恭敬嘻嘻笑着,替那些低微官员谢恩不提。正说着话,却见小太监刘玉疾步进来行礼,悄声道:“皇上!宁寿宫走丢了一只猫儿在找,圣母太上皇后养着的,现在很是伤心。”
四爷点一点头,“知道了。”说罢回身,似乎隔着重重宫墙看见宁寿宫的混乱情况,混乱虽然不大,却也要他惊心。耳听得刘玉小声说,宁寿宫人声喧哗,奔逐不息,想必后宫妃嫔皆奔去宁寿宫安慰圣母太上皇后去了。
四爷稳稳站着,声音在和煦的风里显得轻描淡写:“距离午休时辰还早,刚说都有谁请见?挨个宣进来。待会儿,你们跟着朕,去一趟西花园。”
苏培盛麻利地应着:“嗻。”
苏培盛架着梯子爬上去摘下鹦鹉笼子,亲自拎着去无逸斋。传旨小太监挨个宣请见大臣。
等到四爷处理完上午的国家政务,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到西花园,一眼见到在暖阁里炕上看书的胤祚,穿着厚厚的棉袍子,人瘦弱的好似陷在袍子里,只脸上神情依旧是飞扬骄傲的,藕色的袍子被殿角吹进的凉风拂得好似晃动,如大雨天奋力流连姹紫嫣红间硕大的蝴蝶的翅。
四爷略略放心:“六弟。”
胤祚猛地一醒神,抬头一看是皇上,忙爬下榻行礼请安:“臣弟仪容不整,皇上……”
“哎,你我兄弟,无需多礼。”四爷接住话头,扶着他起身,自己脱靴子坐到炕上:“你坐好,今天太医说你好了,朕心里很是欣慰。听说了你的差事安排吗?”
“听说了。”胤祚恭敬地坐到对面,小太监进来送茶点,他从托盘里捧出来茶盏端给皇上,眉眼间遮掩不住的欢笑:“皇上疼爱弟弟,弟弟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心。哥和十六弟等人都来给弟弟报喜,哥还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说他不合适再负责报刊差事,很是高兴他又能编书了。十六弟好似知道一点儿,手脚比划汗阿玛发火一大殿的人吓得脸白,哥的呼吸都听不见了,幸亏皇上在场。皇上您放心,弟弟操办,一定用心。”
四爷接过来茶盏品了一口茶,普洱老班章的口感要他心情颇好,脸上无奈笑道:“朕自然信任你的能力。但你要注意养身。汗阿玛说要孩子们跟着学办差,你看哪个侄子适合,提溜到你面前给你跑腿。如今识字的年轻人多,各地方的报刊发展很是迅速,朝廷越来越重视,奈何文字一事管理起来很是棘手,却也不能操之过急。”
胤祚敛眉道:“臣一直有关注此事,急需严厉整顿。额涅总是想要出宫看望臣弟——除了宁寿宫的人照顾不当心,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四爷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不知何时,庆王福晋已悄悄进来,伫立在胤祚身边,给四爷福身行礼,轻轻道:“这起子人居然敢鼓动额涅私自出宫!太上皇罚了宁寿宫宫人年俸禄,围在额涅身边的太监宫女嬷嬷翘起来的尾巴都萎靡了。但我还是感动于太上皇的仁慈心软,太上皇若真无情就直接给全换了,省的在额涅身边成天嘀咕嘀咕的。”
四爷望她,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如暗沉的夜色。胤祚轻轻叹息:“不能这样想——现在还不到时机,我们静观其变。”四哥刚登基,太上皇就全换了圣母太上皇后的宫人,若再罚进宫请安嘀咕嘀咕要官位的乌雅家族人,世人保不齐会说太上皇是汉武帝去母留子。
庆王福晋垂手恭谨道:“刚听说额涅养着好久的一只猫儿跑的不见了,可见那些宫人都是无能之辈。”
胤祚唇角蓄着笑意,低声道:“汗阿玛只说不要命妇福晋见额涅,没说宫里妃嫔们不能见,这会子不知道怎么在宁寿宫奉承安慰呢,可能只有我担心走丢的猫儿。好在母后在,有着分寸。倒是宫里的嫂子们可能又要被为难了。”
四爷只凝神望着紫禁城方向,嗟叹道:“你嫂子们孝顺两位母亲,是应该的。”
庆王福晋浅浅含笑:“是呢。皇后嫂子的行事,要我真心佩服。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太上皇的指婚之妙。昨儿嫂和九弟妹等人在这里钓鱼,都说担忧家里孩子指婚呢。”
四爷但笑不语:以前皇后也是天天担心孩子们的指婚。胤祚只纳闷道:“孩子们的指婚,有什么好担心的?”
庆王福晋在旁道:“怎么不担心?连皇后嫂子今儿也和我说,皇上和太上皇一样也是会看人的,但皇上这么多年来,只给弘时操心过。弘晖弘暖等兄弟的亲事,皇上都没操心过,却有弘曈下面的皇子公主们的婚事正等着呢。弘时福晋那样的孝顺伶俐活泼大方,谁见了不羡慕我这个做婆婆的?其他嫂子弟妹们当然也想要一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