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这才是真惊讶,睁开眼睛,莫名地看着饽饽:“此话从何而起?”
“我虽然读书不多,但这些年跟着四爷,也多少知道一点儿,也亲眼见过一些。君臣,兄弟,父子……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民间,两个兄弟、两个邻居为了争一点子家产,一间屋子,一两银子,打的头破血流的,多的是。四爷,十三爷对您是真心的。这样的好兄弟,普天之下,有几个?更何况皇家?他昨晚上送您出来宗人府,您拉着他的手不放,他狠心掰开您的手,想哭都没有眼泪的样子,等你的轿子离开,我看见他痛苦得脸形都扭曲了,我忍不住别转脸,抽抽咽咽掩面替他哭了一场。四爷,我知道做大事的,对有才之人,一边忌惮一边用,一边防备利用一边要灭杀,狡兔死鸟弓藏,四爷……我们生死无所谓,但十三爷是好的。您要留着十三爷在您身边,您,太孤单了。”
四爷头昏脑涨地听了一大串肺腑之言,他的心几乎要碎了。可是,他毕竟还没有失去理智。名单涉及军中的事情,必须要绝对机密,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他感受手中纸张上人体的温度,有胤祥的,有饽饽的,岂能不动容?怀里的小花猫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冲他着急地“喵喵”叫。四爷抱着猫儿揉脖子,安抚猫儿。
“这件事,爷知道了,暂时不要行动。”
“好。”
“他是爷的十三弟。永远是。”
“好!”
“爷此刻说的话,饽饽,你要信。有关于你们的未来,爷都会有安排。”
“爷说的这话,我都信。只是要人听着心酸。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爷好好的,顺顺利利的。可我担心,有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没有机会了。爷打算怎么安置我那?指婚嫁人?坐地招婿立女户?暗处做事的人基本都是被灭口的命运,要不就是前朝锦衣卫承担骂名遗臭万年。……爷,是不是,男人就喜欢笨笨柔弱的女人?女人就不该长骄傲的刺?”
这都是什么?
四爷哭笑不得。
饽饽却是说到了伤心处,低着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脚边的青色地砖上,很快晕染开来一片片水迹。头上一根闪耀的累丝镶宝花蕾金簪盘住满头黑丝,顶端的红宝石莹润生光,映衬她泪水模糊的脸,越发凸显苍白。小花猫跳下膝盖,嗅着鼻子闻着地砖上的泪水,“喵喵”地叫唤。
四爷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乐得笑了出来。
“饽饽,爷身为男子,怎么不知道男子就喜欢笨笨柔弱的女人?什么锦衣卫遗臭万年被灭口?你们是爷的粘杆处,光明正大。胡思乱想什么?去账房领一些食材给你们十三爷送去,还有安神汤的方子,他估计是睡眠不好,要他切记安心养着。对了,再将武英殿新出的几本书,给他送去。”
饽饽听到他的笑声了,猛地一抬头,鼓起勇气倔强地瞪视一眼,听到他说十三爷失眠的毛病,含着泪的目光凝注他的眼睛,蓦然鼓着脸一跺脚赌气地应着:“知道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重重跺着脚走了。
四爷:“……”
饽饽气势汹汹地在出门口的时候,还白眼哼了一声:“看什么看!”那凶的。
四爷一抬眼,看见邬思道转着轮椅,笑着转到近前。邬思道一脸神秘地笑:“四爷,邬某今天可没招惹饽饽姑娘。”
“爷也没招惹,还安慰保证了一阵子。”四爷一摊手,无奈,抱着跳上膝盖“喵喵”叫的小花猫儿:“邬先生来的正好,我们来下棋。”
邬思道:“……”
“这次,爷用白子,你不用先让着爷三个子。”四爷果然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将手中纸条塞到荷包里,转脸就吩咐门口探头的小厮大海:“摆棋子,用那副白玉和墨玉的。”邬思道一抹脸,四爷的棋子宝贝程度和他的臭棋篓子程度成强烈对比,他就不明白,四爷这样的聪明人,怎么就不会下棋那?怎么偏就喜欢拉着人下棋那?
六爷胤祚走进来,一眼看见两个人下棋的模样。四哥沉稳郑重,都是假把式。邬先生认真严肃,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在琢磨怎么让棋,还不要四哥发觉。顿时无声地笑了开来。
弘晖热热闹闹互相走礼一个月的大婚过去,下一个就是弘时大婚了。要娶儿媳妇的胤祚很是高兴,看四哥谨慎端正地一步一步下着奇臭无比的棋子,也没有急得跳脚,而是看得津津有味。
四爷一见,更是备受鼓励的自我感觉良好,一盘结束拉着邬思道再下一盘。
自觉这比谋划四爷当皇帝还愁的掉头发的邬先生:“……”见四爷如此好心情,也笑哈哈地舍命陪着。
一盘棋从春天下到夏天。服饰换了夏天的轻、薄、色彩鲜艳。
炎热的夏天里,弘时、弘暖、弘暻、弘曈、弘暾,伴随着皇孙们一场场婚礼,康熙六十一年愉快地过去大半。因为皇孙们接连大婚,各地方各国前来参加婚宴的人络绎不绝,凑热闹的流水宴寿宴都跟风,四九城每天都是喜气洋洋,成过亲的人都说和自己当年成亲一样喜庆。没成亲的人都满心期待属于自己的这一天的到来。
康熙最高兴,每天都笑口常开颇有返老还童的架势,老人家经常在瀛台宴请各国使节各地方王公,那个叫显摆!每次看到孙子们领着孙媳妇给自己行礼,那就大手一挥:“赏。”将自己收藏的金银玉器瓷器等等礼物,散财童子地散出去。
还要带着皇太后去承德避暑,咳咳,实际就是去蒙古王公们面前显摆显摆。
皇太后也想去见见娘家人,领着孙媳妇们和娘家人互相认识认识。可她心里却是怎么也不肯去,一拖二拖的,就热病了,病了更不想去,每次儿孙们来看望,只是目光依恋地看着守在床前的儿孙们。
这位来自大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女子,她怎么可能不想去看看大草原?可她担心啊,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如今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弘晖福晋有孕了,她怕自己一旦走了,弘晖福晋要参加丧礼,身体受不住,还想看一眼小娃娃。因此她更害怕,自己这一去,可能就回不来了。她想用最后的时光,多看看儿孙们。
可是皇太后因为四爷的劝说和保证,信心满满地去了大草原,安全回来后,却终究是没有撑住多久。
康熙带着一家人去承德避暑,浩浩荡荡的队伍,五代人。举国上下,看着邸报,听着康熙一家人一路上的故事,好似看到皇家后继有人,大清再有百年昌盛和平的未来,人人都是满脸自信蓬勃的笑儿。
老百姓期待皇家人丁兴旺和睦团结,紧跟着却是康熙刚回来北京不到两个月,皇太后病重的消息。
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底,弘晖福晋安全生产,泄了一口气的皇太后,昏迷三天醒来,回光返照地有了精神:“我想看看弘晖的小娃娃。”“老祖宗您等着弘晖。”跪在床前的弘晖大喊一声,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回家抱来闺女。
四爷给皇太后戴上眼镜,她极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容滚圆白胖的小婴儿,躺在红红的襁褓里安睡,好似是意识到抱着她的是她的阿玛,身边都是亲人,红红的小嘴巴无意识地翕动着,睡颜满足天真。皇太后含笑看着,恍惚间,好似看到长白山的天池水的纯净,看到无数蒙古女孩儿的出生,看到自己的童年,自己进宫的那天太阳光晴朗地落在脸上的灿烂。
她目光慈爱地看着小婴儿,怎么也看不够。四爷给皇太后垫高枕头,弘晖将襁褓送到她怀里,她喜不自禁地用尽全力抱一抱。
孩子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钻入鼻端,宛若初生的小苗儿嫩生生的小孩子呀。皇太后心满意足地看向康熙:“皇帝,我今年八十二了。皇帝,我想给孩子叫八十二,将来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都好生活着,活得久了,总会有好运气来。”
“……好。”站在床边的康熙含泪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