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盆"咣当"一声翻倒在地。张翠翠强压着火气捡起来,"你三哥知道不?"
"他说。。。说学手艺都这样。。。"李梅的声音越来越小。
晚饭时,张翠翠故意当着李大牛的面念叨:"后屯刘裁缝家的闺女,去年跟人跑了,听说就是学手艺时。。。"
李大牛筷子一顿,"你是说王裁缝?那老东西前年还。。。"他突然收住话头,看了眼正在喂轩轩吃饭的李老娘。
夜里,张翠翠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去年赶集时,看见王裁缝给年轻媳妇量尺寸,那双青筋凸起的手在人家腰上多摸了好几把。
"要不。。。"李大牛突然开口,"让梅子去县里学?"
"说得轻巧,"张翠翠翻身坐起,"住哪儿?吃啥?学费谁出?咱也不是他亲哥嫂,说了能当什么事儿?"
月光透过窗棂,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拖拉机"突突"的响声——八成是李三木又去镇上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翠翠就去了五爷爷家。老人正在院里劈柴,听她说完,旱烟袋在鞋底上磕得啪啪响。
"这事好办,"五爷爷眯起眼睛,"河西赵家庄有个赵寡妇,做旗袍是一绝。就是。。。"他压低声音,"成分不好,这些年不敢张扬。"
张翠翠眼睛一亮。她记得那个赵寡妇,去年三妹结婚时,就是找她改的嫁衣。那手艺,针脚密得蚂蚁都爬不进去。
"成分算啥!"张翠翠一拍大腿,"现在都包产到户了,谁还管这个!"
晌午时分,张翠翠"恰好"路过李三木家门口。院里停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公文包——看来这位粮站干部回来了。
"三哥,"她站在院门口喊,"梅子呢?"
李三木叼着烟出来,"去王裁缝那学手艺了。咋?"
"哎呀!"张翠翠一拍脑门,"我刚从县里回来,服装厂招临时工呢!要会踩缝纫机的,一个月二十八块。。。"
李三木的烟"啪嗒"掉在地上。二十八块,顶他大半个月工资了。
"不过嘛。。。"张翠翠话锋一转,"得先跟赵家庄的赵师傅学三个月,人家是服装厂的技术顾问。。。"
三天后,李梅背着包袱站在赵寡妇家院子里。五十多岁的赵师傅穿着藏青对襟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用粉笔在布料上画线。
丫头,"她头也不抬地说,"把我刚才画的线拆了重画。"李梅战战兢兢地凑近一看——那线条比头发丝还细,比尺子打的还直。
张翠翠在回村的路上,远远看见王裁缝蹲在代销店门口抽烟,脸色阴得像锅底。
她故意高声和同行的妇女说,"赵师傅可严格了,听说去年带的徒弟,现在都进省服装厂了。。。哎,要不是三个常往镇上跑,还真不知道呢。"
王裁缝一听,哎哟,光记着李梅丫头好看,忘了他哥还当哥小官,张翠翠瞟了一眼,该,都什么年纪了,还有花花心思,真是够了。
这边张翠翠急忙回家,赵小田还在帮着带孩子呢,本来应该是赵小田这个当嫂子的过来送人,但云云比瑛子小,轩轩有李老娘照看,这才让翠翠过来。
李梅捏着粉笔的手直发抖,鼻尖沁出的汗珠差点滴在布料上。赵寡妇画的这条线,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痕迹,指尖摸上去才能感受到浅浅的凹槽。
"师傅。。。"她声音发颤,"这。。。这怎么拆啊?"
赵寡妇终于抬起头,眼角皱纹里夹着丝笑影:"用这个。"她从发髻上拔下根银簪,簪头细得像针尖,"我奶奶那辈的老裁缝,连粉笔都不用,全凭簪子画线。"
代销店门口,王裁缝的烟屁股扔了一地。他眯着眼盯住张翠翠的背影,突然扯着嗓子喊:"李家的!听说你们澡堂子要扩建?"
张翠翠头也不回,"是啊,到时候请县里女工来搓澡,工资开一块五一天!保证没有爱偷看的流氓。"
这话像颗软钉子,扎得王裁缝脸色更难看了——他儿子去年想去市里澡堂干活,就因为爱偷看女池子被辞退了。
同行的妇女憋着笑,等走远了才说:"翠翠,你这嘴比剪刀还利索。"
赵寡妇的院子里,李梅已经拆了七遍线。银簪在她手指上勒出红痕,但第八遍画出的线终于有了点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