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与洪必大交换个眼色,冷笑质问:“这绝神掌一脉单传,向来只在吐蕃境内授徒。青塘少主,这话可当真?”
董毡粗豪性子,倒未遮掩,声若擂鼓:“正是!”
张灵闻言,眸光骤寒如刃,袍袖一甩喝道:“放肆!竟敢在长安城残害大华学子,还敢如此坦然!当我大华律法是儿戏不成?来人!将吐蕃使团即刻押解大理寺!犯我天威者,定叫他宗祀断绝!”
话音未落,大理寺衙役已拔刀出鞘,靴声杂沓如骤雨,直冲使团之中。
“啪!啪!啪!”杨炯击掌三声,忽而朗笑:“往日倒没瞧出张大人这般血性!方才还劝我顾全邦交,这会儿倒换了副面孔,这变脸的功夫,怕比梨园名角儿还要厉害。”
张灵额角青筋暴起,甩袖冷哼:“先前劝你是为官本分,如今凶徒自承,难道还要姑息?镇南侯北地归来,倒似没了半分胆色!”
他顿了顿,昂道:“也罢!你若怕担干系,自有本官担着!大理寺掌天下刑狱,岂容外邦放肆?”
旋即,张灵转头厉喝:“还愣着作甚?拒捕者,按谋反论处!立诛当下!”
霎时,兰蔻坊外杀声四起,百余名衙吏持刀如林,刀光映得檐下灯笼都泛着冷芒,竟比夜色更骇人三分。
各国随行使臣哪有寻常人物?见衙役刀光霍霍,哪里还不明白这根本就不是缉拿,分明是要斩草除根,杀人灭口。
霎时间喝骂声四起,大越国降头师猛地扯碎衣襟,满背符咒刺青泛着幽蓝诡异的冷芒,手中降魔杵搓得火星迸溅,一化二、二生四,四柄杵影如风车般旋在使团身前;占城四姝娇叱着甩裙,腰间钩蚌软鞭倒刺翻飞,裙裾扫过处竟卷得木屑纷飞,三丈内无人敢近;孔雀国众人更就地结阵,七人如七宝莲台般扭转腾挪,手印变幻间指风呜呜,且战且往柱后退去。
吐蕃这边最是惊险,来时就是三人,此时只剩下一老僧与一少女。见大华不问青红就要难,老僧大吼一声,一声佛号震得梁间积尘簌簌,少女尖啸如鹰,隐晦咒语频频而出,二人竟要踏着桌凳,攀这楼梯,直扑二楼。
“反了!”李泽暴喝,玉色栏杆被他拍得咚咚作响,“京畿之地容得外邦撒野?神臂弩!”
话音未落,三十亲兵齐刷刷自袍底抽出弩机,弦声铮铮如裂帛,弩箭泛着寒芒已然上膛,黑洞洞的弩口正对着使团众人。
杨炯面色沉得似要浸透墨汁,靴底重重踹在雕花栏杆上。但听得“喀喇”裂响,檀木碎块纷扬如雨:“都给老子住手!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阿福见状,刀锋寒光一闪,转身朝廊下疾呼:“韩将军!还不动手?”
话音未落,金吾卫大将军韩约顶盔掼甲抢入门来,手中金瓜铜锤映得烛火乱颤,身后千余甲士如黑潮漫涌,铁靴踏地声震得地砖砰砰。
顷刻间,兵刃相交的铮鸣、使臣的呼喝都被压了下去。
李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攥着的玉带扣硌得他掌心生疼:“杨炯!北地一趟倒把你吓破了胆?小小番邦敢在天子脚下撒野,你竟拦着自家兄弟扬威?怕死便直说,本王一人担着!”
这番话激得围观百姓胸膛热,虽不敢高声,却都攥紧拳头,怒目直瞪杨炯。
杨炯斜倚着断栏,眸光冷得能削铁:“魏王殿下好威风,你的亲兵什么时候竟个个背上了神臂弩?你有军功?你身领军职?”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李泽牙关咬得咯吱响,眼尾血丝暴起,“敢犯天威者,杀无赦!你若缩头,本王亲自动手!我大华的脸面,容不得番邦践踏!”
杨炯负手转向韩约,声调陡然拔高:“韩将军!长安内城守备皆归金吾卫节制,若无军勋而私动军械者,该当何罪?”
韩约猛地抱拳,金盔流苏晃得人眼晕:“押解枢密院勘问!御史台、都察院彻查军械来路,敢有抗命者——”他铜锤重重磕在青砖上,迸出道道火星,“立斩不赦!”
话落,千余金吾卫轰然扑上。
李泽亲卫尚不及抽弩,早被按得面朝地,麻绳捆得粽子也似。神臂弩“当啷”坠地声里,李泽暴跳如雷:“杨炯!你这是怯战!本王为国扬威,你反倒拦着,究竟安的什么心?”
杨炯慢条斯理掸着袖上木屑,唇角勾起三分讥诮:“魏王殿下的手段,倒和一年前一般无二。莫不是想哄着我挑起同南国的战争?届时挂帅之人,是你?英国公?杞国公?亦或是你那好妹妹李溟?看来这兵部你是真的呆够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为国扬威呢!”
“你休得含血喷人!”李泽甩袖震得玉带环叮当作响,玄色蟒纹袍摆扫过打翻的茶盏,怒目圆瞪,“镇南侯不愿担责,本王自领三军!保家卫国,何罪之有?”
杨炯嫌恶地瞥一眼李泽,忽而转头看向张灵,眸中寒星点点:“张大人这大理寺的属吏,倒个个似行伍出身。不知道吏部可曾注过籍?兵部可有过备录?改日倒要寻我那石师兄说道说道,他那吏部的眼睛,最是容不得沙子。”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转着腰间玉佩,“听说新晋御史中丞丁凛大人最是铁面,大理寺这番用人,怕得细细查上一查这流程。”
张灵面皮涨得紫,官帽翅子都跟着乱颤:“杨炯!休要血口喷人!眼下正办学子命案,更要捍卫国威,你却东拉西扯,莫不是有意混淆视听?”
杨炯忽而冷笑,眸光转至静立一旁的董毡,意味深长道:“少主倒是好定力。这般乱象里竟能沉得住气,既不见分辩,亦不露怯色,倒不愧是青塘掌舵之人。”
董毡粗粝左手随意一摊,言语爽利如刀切酥油:“大华若铁了心要兴兵,我便是舌绽莲花,怕也是对牛弹琴。何苦费那唇舌?”
杨炯颔,袍袖轻扬,步入正题:“方才少主言‘从位置与掌痕看是莲花寺绝神印’,这言下之意,别处瞧来却另有蹊跷?”
董毡浓眉一挑,在众人正惊愕间,却见这吐蕃汉子竟径直俯下身去,舌尖重重舔过尸身腰际的乌青掌印。继而鼻尖凑近细嗅,喉间出老牛反刍般的低吟,双目阖起似在凝神分辨,模样怪异得令周遭之人皆倒抽冷气。
半晌,董毡猛然睁眼,直视杨炯:“若我说这并非莲花寺的绝神掌,镇南侯可愿信?”
杨炯眉头一蹙,没好气道:“少打哑谜!有话直说。”
董毡喉头滚动,似咽下块冰碴,忽而问道:“你尝过人肉滋味么?不,该问,你可曾尝过沁着尸油的腐肉?”
杨炯目光微凛,转瞬笑道:“你吃过?或是辨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