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曾亏待过我,他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可他却对不起你……”
安十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虞钦食指摁在他唇间,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情,余下的只看着就是。”
他很早就发现安十乌聪慧果敢,脑子里有无数宝藏,却对很多常识不解,他也一直都在帮安十乌补足这些缺陷。
但今日他发现了更加致命的东西,这个年轻烂漫的小郎君对皇权的畏惧心低到近乎于无。
株连九族这样鲜血累积的刑法,在他眼中似乎只是律法上冰冷的文字,可刑场上撒下的血确实鲜热滚烫的。
无论是无知无畏或是其他,这都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而如今的虞钦显然没有足够的实力护住他。
“我知道的,我当时也十分害怕,可难道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躲在一旁无动于衷吗?”
安十乌后知后觉体悟到虞钦警告的意思,可那样的情景下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些什么。
他下意识对虞钦分辩,却被对方冰冷的眼神锁在原地,再没敢吐出一个字。
安十乌看似认真反思的情态,虞钦却知道他心里该有的那份警惕还是过于清淡。
他拉住安十乌的手腕贴在自己结实的小腹上,语气缓慢柔和:
“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个有良心的人,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非个人足以撼动,下次若是再做其他事情想想我,也想想我们的孩子,好吗?”
安十乌见过很多模样的虞钦,或运筹帷幄,淡漠深沉,或温柔缱绻,沉静和煦,却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满眼后怕,神色期盼。
他指尖微动,手心似有血脉流淌,手背是虞钦素来寒凉的体温。
当时那样的情况就非要自己出头吗,难道就没有更加迂回的方法,安十乌扪心自问。
他心中清楚是有的,他完全可以想办法拖到虞钦到场,而不是因为莫名的心思非要自己强出头。
那个侍卫难道不会失手吗?那把剑之后有多少亡魂血溅当场,他为什么不曾深思就开始“伸张正义”。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自大,以后再也不会了。”他紧紧攥住虞钦的双手,直视着那双漆黑清冷的眼睛,满脸动容诚挚。
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会轻视这些古人,来到蓉城后过于顺遂的生活,还有那几次出手愚弄世人的游刃有余,让他早已失去初来这个世界的警惕与谦忍。
虞钦不曾回应,心底却很满意他此刻的自省,他松开安十乌的手,重新在柔软的被子上躺下:“快睡吧,这几日恐怕清闲不得。”
安十乌盘膝坐在他身旁,见他已经闭上眼睛,知道虞钦心底的气还未消散,只默默将床边散落的纸张书籍收拾干净。
翌日,明书院。
微微抬起的窗框外,有竹声飒飒,秋风携裹着满室竹香,好一派秋意盎然。
安十乌老老实实跪在织满双线祥云纹的地毯上,微垂的眼帘掩去眼底的复杂。
身旁梁帝与虞钦的谈话愈加深入,从朝堂大势到党派林立,再到遍布前朝后宫盘根错节关系。
安十乌余光觑了一眼,提炼出来了两个意思:一是如今朝堂将要进入皇权更迭前兆,斗争激烈异常,势力混乱复杂。
虞钦突然出现可能会让本就你死我活的形势更加惨烈,甚至一着不慎可能他自己也陷入险境。
第二则是郑玄昭稳居太子之位三十余年,也遭遇了多次险境,哪怕有皇帝暗中帮衬,他的日子其实算不上好过。
但梁帝也直接向虞钦表明,接下来他不会管他,所有的腥风血雨能否趟过,只看他的手段与运气了。
这是在想虞钦表达立场,也让安十乌一个激灵,整个人越发清醒。
有风拂过面颊,鬓边青丝被冷风摧残晃动,如羽毛拂过心尖,徒留荒芜不定。
太子郑玄昭独自面对朝堂碾压,这就意味着梁帝将撤回了对郑玄昭作为唯一儿子的保驾护航,以他懦弱中庸的性子就好像将羊羔从坚固的铁血盔甲中剥出扔进狼群。
梁帝说这些话时语气漫不经心,安十乌甚至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讽笑。
或许这位曾经的父亲,如今的帝王来了兴致还会将这趟浑水搅得更加混乱,榨干郑玄昭的最后价值。
安十乌不难想象他最后的下场,呼吸凌乱几分,垂在身侧的掌心紧攥,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里是封建王朝,残酷嗜血,阶级分明。
郑懿君并不知自己和儿子联络感情的一番话不经意敲打了一个飘忽的年轻人。
他有许多话想和儿子说,可从来铁血的皇帝并不会对自己的儿子用不上那些虚伪的怀柔之道,只能将朝堂那些东西一一分析给他。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不仅让虞钦茅塞顿开飞速提升着自己的眼界和认知,也让梁帝对儿子更加欣赏。
“我曾经也这样提点过郑玄昭,可他并不能理解我的意图,只觉得这是我的敲,从而更加胆小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