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院子里的一切看都不看,直接找到了放手稿的抽屉。她果然最了解他,知道他看重什么、在意什么,从枢机阁到沈秀,再到她自己的手稿……她要将他的声名彻底抹黑。
然后呢?
是否想杀了他呢?
陆闻枢从摇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并未走上前,只是背着手,不远不近地看着玉蝉衣。
他发觉,哪怕玉蝉衣是抱着要毁掉他一切的念头来的,能和她这样两个人站在这间小屋子里,他心头仍是罕见地感受到满足。
平静的满足感。
真是久违了。
陆闻枢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很快的,在这种细小的满足感自胸臆间生发出来之后,更多更强烈的空虚与不满足感纷沓而来,怎么着都填不满。
陆闻枢垂了垂眼,看着被玉蝉衣紧张抱在怀里的手稿,他一点都不着急着上前争抢,反而声音轻轻地对玉蝉衣说道:“我曾经差点把它们弄脏了。”那上面曾经溅上过薛怀灵的血。
见陆闻枢如此平常的反应,玉蝉衣紧捏着手里的手稿,手指摩挲了两下纸面。
“但我很快就让它们变得干干净净的。”陆闻枢唇角翘起了一点邀功的弧度,很微弱但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在笑了,“我知道你喜净,哪怕是手稿也格外爱惜,我不会让它们变脏。”
“看到它被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阿婵开心吗?”陆闻枢问。
玉蝉衣无暇仔细去听陆闻枢的话,也不想回答他,说话要占心思,她现在的脑子只想用来去想该怎么带着这些手稿跑出去。
她一双眼睛警惕地扫过陆闻枢左右,心想着要趁哪个机会逃出去。陆闻枢虽然将一身的灵力气息都收敛了,但玉蝉衣知道,在陆闻枢密不透风的注视下,她恐怕没那么容易就将手稿带出去。
她愈警惕,陆闻枢的眼神就愈是冷了下去。
“你的师兄呢?”陆闻枢微眯的眼眸里透出危险的意味,“他不是总和你形影不离吗?”
是觉得这里太危险了是吗?
五宗会试带着傀儡去指证枢机阁时,微生溟也不在场。所有危险的时刻,玉蝉衣都不让微生溟出现。
未免也太护着了。
“你知道你师兄他就是微生溟吗?”陆闻枢问。
玉蝉衣不答话。
“在很久很久之前,你曾经一直想见他,终于见到了他,什么心情?”陆闻枢道,“是失望吗?”
他好奇看着玉蝉衣:“现在的他落魄无能,还需要你这个做师妹的来保护。我打听到,你师姐常说她有个开不了窍的二师弟……别人知道不尽宗里那个没用的二弟子是微生溟吗?曾经的剑道第一混到这幅田地,说出去会有很多人想探究到底怎么回事吧?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为何太微宗那个叫李旭首徒近些年频繁在不尽宗附近活动,太微宗有什么事情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准你这样说他!”玉蝉衣终于开了口,气势汹汹的,陆闻枢话里透露出来的要调查微生溟的意图令她心惊,她咬牙镇定下来,“不必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听到她恼怒的语气,陆闻枢脸上的笑意彻底沉了下去。
“说他两句你都忍受不了……和你红鸾星动的那个人就是他是吗?你是喜欢上他了?”陆闻枢隐忍着愤怒,“你送我‘凤凰于飞’,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怎么转头可以喜欢上别人?”
“红鸾星动?”玉蝉衣皱眉听着,忽然茫然问,“什么红鸾星动?”
陆闻枢顿了顿,却不理会她的困惑,转而言道:“没有红鸾星动,只有‘凤凰于飞’。你说得对,不要把其他人牵扯进来,从来只有我和你两人之间的事情,不该有第三个人。”
玉蝉衣的眼神也冷了下来:“它不叫‘凤凰于飞’。”
“我看到你的手稿了。”陆闻枢道,“怪就怪陆子午和薛怀灵,是她们让你误会了我要和薛怀灵结为道侣,让你临时给它改了名字。但我不可能让我和别人结为道侣,叫它‘凤凰于飞’有什么不对?”
“陆闻枢。”玉蝉衣声音冷得可怕,“既然你不想和薛怀灵结为道侣,为何不一早和她说清楚?”既然一开始就拿定主意,何必蹉跎了薛怀灵那么久,最后又叫她命丧于此?
陆闻枢根本不想回忆自己备受牵制的那段日子,语气不耐道:“那时陆子午拿门规压我,让我面对薛怀灵时不能对她说半个不字。”
“门规门规,既然受门规所困,那你为何不离开承剑门?”
“所有人都看不起承剑门,我的父亲他也看不起承剑门,毫无眷恋地离承剑门而去,我就是要留在承剑门,我就是要让承剑门……”陆闻枢隐隐激动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忽然顿住,想到沈秀并非他心里那个抛妻弃子的糟糕父亲,一瞬间心如刀绞,眼睛变得通红,他道,“阿婵,母亲骗我,父亲他也不回头来寻我。我好想你。”
陆闻枢眼睛变得湿湿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有泪落下来,神态当真楚楚。玉蝉衣却如同被恶鬼缠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讥诮道:“妖魔作乱已经平定,正道魁首也当上了,就用不着‘荧惑’了是吗?”
陆闻枢颤了颤眼睫,他问道:“若是让你带走你的手稿,‘荧惑’也交给你处置,你是否解气?”
“不会。”没想到听他亲口说起这些事,就如同旧伤口重新被挑开,心头仍是鲜血淋漓。但看一看陆闻枢略带迷茫的眼神,他似乎是真心想问,玉蝉衣悲哀地意识到,加害者永远彻底体会受害者的心情,靠他自己反思,陆闻枢永远无法意识到他到底犯了多少错,玉蝉衣满心厌烦,“我从前信过你一次,却被骗了一次,就不会再信你第二次。”
她道:“恭喜你,终于当上了正道魁首,也让我彻底看清了,你到底是哪路货色。”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陆闻枢难以置信地看着玉蝉衣,想不到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会从玉蝉衣的口中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