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燃着炭火,温暖如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沉香香气。司徒璃步入内殿,像以往一样上前向皇帝行礼问安。
司徒攸脸色的确不好,如果说往日只是苍白,今日便可称得上全无血色,肃穆如石雕一般。司徒璃进来行礼的时候,他正在服药,不紧不慢地一勺一勺喝完碗中的药,方才叫她起身,投向她的目光中透出不满:
“把朕的二品大将军派去押运物资,这就是你的知人善任吗?”
语气不如往日有力,但依旧威严,暗含着怒意,足以令殿内伺候的宫人心惊胆战。
司徒璃却恍若不觉,一脸真诚道:“回父皇,儿臣只是考虑到往日北境常年战乱,如今好不容易平息战事,又有天灾,洛将军亲自去一趟,更能安抚民心,也更能彰显父皇的圣恩。”
“洛将军镇守北境五年,功勋卓著,如今快到年节,你怎能因这等小事就让他远赴泠州?”
“事关民生,儿臣不认为这是小事。再说,父皇从前不是也曾以皇子之尊押运军需到北境吗?若非如此,父皇和母后也不会相识。”
“强词夺理。”司徒攸冷厉地看了她一眼,“这两件事是一回事吗?”
司徒璃垂下目光:“请父皇放心,洛将军做事一向稳妥,想必此行用时不会太久,儿臣特意叮嘱过他,除夕前定能回京。”
“最好如此。”司徒攸意味深长地审视着她,“等他一回来,朕就给你们二人赐婚。”
司徒璃眉心一跳:“父皇,不必急于这一时吧……”
“璃儿,你该知道要以大局为重。你需要洛凌,朝中少有像他这样心性赤诚的人,必须把他收为己用。”
“但不是一定需要他做驸马吧?洛将军是纯臣,他一心忠君为国还不够吗,为何——”
“你现在看他是纯臣,以后呢?”司徒攸陡然提高声调,面色严厉了几分,“他会与别家贵女成婚,会有复杂的姻亲关系,一旦他卷入权贵间的利益纠葛,在权力漩涡中浸润得久了,还能够保持纯粹的忠诚吗?”
司徒璃抿紧了唇,低头不语。
父皇想用婚事捆住洛凌。但哪怕婚姻常常被人视为世上最稳固的盟约,却也并非永远牢不可破,他自己应该最清楚这点。就像他当初为借刘家之势,可以将刘贵妃礼聘入宫,任其为非作歹,也可以在利用完刘家之后毫不留情地将其赶尽杀绝。
可他把苏缃,她的母亲,那个因为爱他、信任他才嫁给他的女子,那个想跟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置于何地?
说到底,婚姻之盟不是最牢固的,只是最方便的罢了。无论是世家大族之间要结成同盟,还是两国之间缔结和约,大都会选择这最方便的联姻之法,殊不知这世上最牢固的关系,是利益才对。
“璃儿,朕的话你可听进去了?你得记住,在真正掌控大局之前,你都不能够自行其是。”
司徒璃深吸了一口气。她当然不能自行其是。她刚得了监国之权不久,正是在朝中树立威信和收服人心的时候,万不能行错一步。往后的事暂且不提,至少眼下不能因为婚事和皇帝闹得收不了场。
她只是觉得难受。自霞屏山溪边那日起,她心中就空缺了一块,此时那块空洞正在隐隐作痛。
“儿臣受教。”她艰难地咽下情绪,面无表情地施了一礼,“父皇若没有别的事,儿臣还有公务,先行告退。”
司徒攸疲惫地闭上眼,没有再开口。
司徒璃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出了殿门,步子匆匆地往东宫走,白棠跟在她身后,不解地问:“殿下,有什么急事吗?”
“急着回去给小路写信。”司徒璃脚步不停,裙摆在风中飘飞,语气中夹杂着些微道不明的愤懑,“他要是还没有把伤养好,三公主就要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
到除夕时,洛凌未能赶回京中。他差人给皇帝送了封信,称雨雪阻路,故而耽搁了行程。合情合理的解释,但显然并不能让司徒攸满意。
今年除夕宫宴的宾客中仅有皇族宗亲,没有任何外人,亦无事可宣布。司徒攸仅留了一刻钟就离席了。
余下的人或专注于吃菜喝酒、欣赏歌舞,或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席间虽觥筹交错,却也平淡如水。
夜色渐深,宴会也接近尾声,司徒珊坐不住了,朝旁边的司徒瑶道:“二姐,我们去明昭楼看烟火吧。”
司徒瑶点头说好。周围的命妇贵女听见她俩的话,亦纷纷附和说要一起去看。
“皇姐,你也去吗?”司徒珊问司徒璃道。
“本宫就不去了,各位请自便。”她起身道。
她离了席,出了殿门,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宫道静谧无人,唯有她和两个提着灯的侍女。行至那个熟悉的路口时,许是因为醉意,她向飞雪殿所在的右边宫道转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到这里,靠近飞雪殿的大门时,她发现门没有紧闭着,而是留了一道缝,从缝隙中隐约可以看见屋里亮着灯光。
仿佛在等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