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冷地落在白色的羊绒地毯上,羊绒地毯边还散落着黑色的绸缎睡袍,璀璨的星空顶衬着月光,像是梦幻中的美景。
陆知渊已很久没做过梦了。
他进入过很多人的梦,也听过很多人的梦,也给别人编造过梦,可他是一个几乎没有梦境的人,旁人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他是一种奢求,他为数不多的梦境几乎都是神官给他的预警,在他拍婚纱照的前一晚,他又梦见了神官。
陆知渊心底涌起一股无尽的悲凉,梦见他就意味着,他,或者顾瓷的生命走到尽头,他本以为已摆脱了诅咒,没想到在这等着他,该发生的事情,仍会发生,不会改变,他和顾瓷还是悲剧结局。
真是可笑!
“真是够了!”陆知渊始终不敢放松警惕,所以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上,都属于摆烂状态,放手给了所有人,他希望自己走后,他们的生活都不要有一点冲击,诅咒消失后,他心有余悸,他猜测着或许浩劫已过去了,这辈子已有新生。
心底隐隐又觉得,为什么偏偏这辈子,就有了转机,又有所不同呢?他和神官斗争了一辈子,抗衡了一辈子,从不服输,他怎么就放过自己了呢?是他厌倦了吗?还是他累了,不想和他计较了,都计较怎么多年,怎么就突然心胸宽广了。
他始终有一缕担忧,不敢全放下心来,没想到,猜测成真,人家只不过是他一段美梦,这算什么?临终关怀?
“我唾手可得的幸福生活永远都在我眼前,可我每次忍不住诱惑一伸手,它就成了泡影,你一次又一次地摧毁着我的希望。我从失望,到绝望,用了几百年,再也不曾对你抱有一丝幻想时,你又一次给我希望,再狠狠地摔碎,你就那么希望摧毁我的意志,那你为什么要我活着?”
神官是一团幽冷的影子,并不是一个具象的人,他静静地听着陆知渊的控诉,冰冷,又无情。
它就是审判人类命运的使者,没有一点感情。
“算了,我也不想和你抗争了。”陆知渊闭上了眼,他可以算无遗策,也可以从容地面对每一次生命中的变故,可他寻遍了世间,也找不到破解神官之法,他在神官面前,只能认命,就像他一出生就被挑选成侍神者,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他犯了错,就只能接受这无边无际的惩罚。
“我错了,我认命,不要抹去我的记忆,切断我和顾瓷的联系,我犯下的错,我一个人来承担,不要让她再卷进我的悲剧里,行吗?”他每一次临死前,都会求神官,这一次却很特殊,他还认错了,也认了命。
既然无法抗争,那就选一个彼此都好的结局,他的下意识,若一开始就有记忆,就不会再招惹顾瓷了。
陆知渊跪在一片星光中,眼睛微红,“我愿意再一次侍奉您。”
“知渊,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你终于肯低头认错了。”神官的声音缥缈而带着神性,从无悲喜,只有怜悯。
“是的,我错了。”陆知渊痛苦地闭上眼,圣人尚会犯错,何况是凡人,他只是半神,又非真神,“可我一直都不明白,爱一个人,为什么就犯了错。”
“神殿给了你无尽的寿命,尊荣,你就要承受神殿的孤独,孩子,这是代价。你犯了戒,又一意孤行地离开,带来了灾难。你始终不肯低头承认,自己犯了错,若你真心悔改,又何至于遭受多年磨难。念在侍奉一场,当初的诅咒,神殿给了你一线生机,只要你诚心忏悔,认错,神殿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可等了八百多年,神殿才等到一句道歉,孩子,是你过于执拗未曾参透。”
陆知渊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那团虚幻的影子,只觉得荒谬至极,神殿惩罚他和顾瓷这么多年,就为了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陆知渊倏然站起来,瞬间破防,早知道一句我错了能解脱,他和顾瓷能蹉跎这么多年吗?
“这要你自己来参透,这么多年了,你只有一次诚心悔过,孩子,你真是太固执了。”神官怜悯地看着他,“你因顾瓷犯了错,也因顾瓷诚心悔过,算是还了这么多年的债吧,从此两清,以后,你就自由了。”
陆知渊只觉得荒谬至极,同时又委屈地红了眼,一时竟无法诉说,竟是一句我错了,就能解决的事情,竟蹉跎了几百年,若他早知道,他早就跪着求了神官千百回,这荒谬的惩罚,更像是任性的父亲,惩罚他任性的儿子,谁也不肯低头。
这么多年,他没过错吗?
他早就认过错了,可他从来没有和神官忏悔过,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句我错了,他还奇怪为什么诅咒无声无息就消失了,他本来还悬着一颗心,等一个结局,他甚至害怕告诉顾瓷,其实他也不确定诅咒是否消失了。
原来,只要他肯认错,顾瓷就不必遭受这么多年的痛苦。
难怪,上一世的死亡后,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
若最后一次的机会都抓不住,他和她还要蹉跎多少年?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陆知渊掩面痛哭,哭尽了多年来的委屈和绝望,耳边响起了顾瓷的声音,顾瓷睡梦中被陆知渊的哭声吵醒,猜想是他做了噩梦,却又不知道做什么噩梦哭得这么难过,她只能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也怕吓着噩梦中的他,眼泪打湿了枕头,顾瓷还没见过陆知渊哭成这样子,顾瓷整颗心都揪着疼。
陆知渊倏然惊醒过来,死死地抱住了她,把她按在肩窝处,像是寻求到了归宿般,顾瓷温柔地摸着他的头,任由陆知渊哭泣。
“没事了,没事了……”
他一定是梦到很糟糕的事情,才会哭成这样子,顾瓷心有不安,却又不敢去询问,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他。
是诅咒,又重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