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对她年少时的这次游历记忆犹新。这是她唯一一次舍弃门第,隐姓埋名,游走人间,做最真实的自己。在那个仙道昌盛的年代,各家争流,盛名之下也有藏污纳垢之所,党同伐异或是互相倾轧亦有之。但更多的,还是同道之间的惜惜相惜,烈火烹油般的江湖快意。
她记得,有一回秉烛夜游,路遇三人与恶鬼相搏,渐趋下风。师兄与小楼拔剑相助,终是降服。三人感激,互报姓名后才知对方也是外出游历。他们便结伴南下,接受百姓委托,一道驱邪除秽,行至嘉州渡口,他们才各自分别。
临行前,对面三人还发出邀请,说是日后若能得空,可去琅山青霄门找他们,定会好酒好茶奉上。孙雪华几人应下,目送他们泛舟离去。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水天一色的尽头,是一叶扁舟,是远走故友。
顾青原以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可后来变故横生,她无法离开临渊,等她再次听到琅山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数十年后的正邪大战,青霄众人死战不退,满门被灭。掌门名姓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好像还能看见那天的黄昏渡口,那个腼腆的,说两句话就会红了脸的姑娘。
但年少的顾青并不会特意去想未来的事情,她最多会为今天吃什么而烦恼。有一回施故看见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摆弄着手里的罗盘,就打趣道:“小丫头,你天天这么快活,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顾青头也没抬。
“担心魔都来抓你们啊。”施故咪了一口酒,笑着,“哎,好像也不对,说不定魔都来之前,你们就先被临渊抓回去了。你不担心么?”
“我不担心啊,我有师兄在。”
顾青很自然地说着,刚好孙雪华从她旁边路过,递给她一支崭新的篆刻刀,施故在一旁看了,吹了声哨:“有师兄真好,我也想要。”
顾青一脸惊恐地看向他:“这是我师兄!我不要你当我师弟!”
“噗——”施故刚到嘴的酒冷不丁喷了出来,顾青嫌弃地摆摆手。
小鱼睡了快两个月。
薛闻笛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直到六月初的那天,小鱼清醒了过来。那时候,他们住在一家客栈里,因为帮老板镇压了几只黄鼠狼精,店里生意恢复了往日兴隆,老板特意免去了他们的食宿费。
孙雪华算着,也快到薛闻笛生辰了,就没有推辞,在这里多住了几日。不再需要赶路,顾青终于能从她的包裹里翻出一本曲谱,交给薛闻笛,对方郑重道了谢,找出自己的竹笛,认认真真练了起来。
小鱼睁眼的时候,他正好被放在靠窗的水盆里。竹笛声透过浅浅清水传过来,一个接一个水泡破裂,发出一连串“啵啵啵”的细微声响。小鱼试着从水里钻出来,发现自己被封印了,怎么都出不去。他很着急,鱼鳍一下一下拍打着水盆,整个盆身都晃动起来。笛声依旧,好像没人发现这里的异常。
小鱼很快没了力气,极其沮丧地沉入水底,眼泪就这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不要我了。
小鱼越想越难受,呜呜地哭了。
薛闻笛正练着曲子,忽然心头一动:“他醒了。”
“小鱼醒啦?那太好了,明天他能吃到你的长寿面呢!”顾青很是高兴,几人一道往薛闻笛房里去,结果却看到小鱼沉在盆底,怎么都叫不醒。
“他又睡着了?”顾青面露忧色,“那明天的面要准备几份呀?”
“把他的算上。”孙雪华开了口,拍拍薛闻笛的肩膀,领着顾青出去了。
“师兄,小鱼到底怎么了?”
“太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