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绵延不绝下了整整七天七夜。
积雪消融,白梅落尽,残破屋檐无声伫立在苍茫天地间,层峦叠嶂,浩荡清波,由远到近,全数笼上了一层氤氲雾气。存活的临渊弟子冒着雨水为同修敛尸,低哑的哭声藏在磅礴雨中,月白天青的剑袍如同被摧折的枯败枝叶,一点一点腐烂消亡,再一点一点从这泥泞的血土中长出新芽。
文恪举目望去,迷离的视野中早已分不清人与景,只觉得这雨中萧瑟,雾气朦胧,老天爷像是胡乱开了个玩笑,在原本干净的画卷中恶劣地泼洒着颜料,红的绿的,灰的黑的,白的青的,乱糟糟一片。
这不是雨,也不是雾,是薛思留给临渊的一道保护屏障。
他哄骗着那群邪魔离了这里,想也是去了夜城,去打开那道封印,而之后的命运,不得而知。
这片雨,这片雾,会掩盖住临渊的死气,为这个曾经的擎天支柱遮住满目疮痍,不至于被暗处虎视眈眈的恶犬撕咬,死无全尸。
太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先例了,太多墙倒众人推的前车之鉴了。
文恪满目忧愁。
临渊八处机要,最后竟只剩下他与何以忧。
“照水聆泉。”
他喃喃着,为何这次魔都袭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见到何以忧的身影?为什么,她闭门不出?
文恪不敢大意,若是魔都留有后手,以他现在的境况,定是无法相抗衡的。
“唉。”
他颓然地叹息,却见曹若愚撑着一把素伞走了过来,他一向跑得很快,脚下泥点飞溅,裤腿上湿了一片,但他还是走得很快活,眼中闪着光亮,满是希望。他猴急地冲上台阶,叫着自己:“文长老!大师兄醒了!”
文恪有一瞬间,发现雨小了很多。
薛闻笛足足昏了七天七夜。
文恪给他喂过药,也确定他身上不再存有钟有期的诅咒,但他迟迟未醒。
从前的薛闻笛,不会受伤。他很强大,剑法灵术无一不精,出剑极快,见血封喉,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动用横雁,只要手指那么轻轻地蜷起,就能要了对方的命。
他唯一一次受伤,就是十年前要他命的那回。
文恪进了屋,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
临渊的主要建筑被毁得残破不堪,好像风中摇摇欲坠的纸鸢,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他只能在简陋的茅草屋里穿行,屋里躺的都是些阎王爷松了口放回来的人,而在奈何桥徘徊的,都在思辨馆。
可是现在思辨馆没了,好像从阴间往返阳世的桥梁塌了,被他亲手砍断了,再也拼接不好。
文恪停了脚步,跟坐在草席上,神情木讷的薛闻笛遥遥相望。
他们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
十年前,薛闻笛走得匆匆忙忙,文恪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只当他出个远门,还会回来,所以他们不道别,不践行。
但是这回,却好像要真真正正说声再见,不然就对不起这次来之不易的重逢。
文恪嘴笨,一般不是他会先开口,这回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