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菱躲在围观的闲人堆里,硬是全程欣赏完了李老二被三赖子狂捶的整个过程,看对方鼻青脸肿的样子是痛快极了。
前世记忆里的自己被支使着干活,一旦动作慢一点甚至都没做错都会召来小叔一家的打骂,这点皮肉之苦才到哪?
殴打戏码散场时,小菱心满意足的跟着好事者人群一并散开,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为了不让他们再对阿娘有歹心总想一次性了结他们,现在看到三赖子盯上了这一家,顿时就不急了。
被三赖子这种有名的南城混混缠上,小叔一家已经没功夫去盯阿娘这边了,相反的,这种痞子有的是手段让你苦不堪言过得鸡飞狗跳,告官也没用,蹲个几天出来只会报复得更狠。
“啊,忘了要去城东找阿娘的。”因为沉迷看仇人被打耽误了时间,小姑娘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正事,抄起脚边的小黄狗在怀里就往前跑。
小菱对自己的家乡小城当然是熟悉的,这里在很久以前只有城南方向的一座码头,大江上来往的船会在这里稍做停留,一开始只是短暂上岸休息和交易船上的货物,人们把这里当成短期的货仓中转站,后来慢慢发展起来。
留在这里的人在地上铺上厚实的青石板,建起了客栈、商铺和民居,然后越扩越大,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而小城里有半城之称的王家就是当初第一批在码头上扎根的住户之一,王家的先祖带着全家人在这里繁衍生息跑船做生意,数代之后才有了如今的光景。
到了这一代,当家人王老爷膝下只有王小姐一个孩子,王小姐从小就被如珠如宝的宠爱,要什么有什么,早年还留过洋在外国读书上学,吃了一肚子的洋墨水。
乍然听说这种事时,小菱吃惊极了,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孩子也能读书的。要知道在小城里读书人可是很金贵的,像她的阿爹只因为识字就能在王家得了个好差事,每月能拿到不少的薪水,让不少街坊邻居艳羡,有些甚至勒紧裤腰带都要省出一笔学费让家中小孩去读书。
但这个能读书的小孩只仅限于男孩,女孩在好多人家的嘴里就是赔钱货,别说送她们识字,就是每天让她们少干一天活有的父母都觉得自己亏大了。
不过这些人和事对小菱来说都很遥远,这位王大小姐嫁人时小菱不只还没出生,连阿娘都没嫁人呢。
王小姐所嫁的夫家是财势和王家不相上下的谢家,两家合在一起几乎等同于能拿捏整个小城。听阿娘说,王小姐大婚那日全城都轰动了,那用大红绸装饰的长长嫁妆队直接从城东排到城西。
哦,王小姐的嫁衣就是阿娘给她绣的,阿娘说她在上面用了上千种绣线在柔软光亮的红缎上绣了祥云、牡丹、石榴、蝙蝠和各种宝相花纹,满打满算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那嫁衣耗费了她很多心血,但也因此让阿娘在南城一举成名,成了小城里最有名的绣娘,一直到嫁给阿爹以前都能接到很多大户人家指名派来的活。
就像那个纳凉夜里邻居阿婆说的那样,阿娘嫁给阿爹以后原以为再不用那样日日围着针线打转,结果到头来她还是要靠绣活维持生计。
小菱抱着狗,奔跑的步子不知不觉中慢下来,小嘴紧抿成线越来越瘪,她的脑中浮现出前世阿娘为了找她而出事的一幕,接着又是前些天阿娘摸着她的脑袋笑着说自己是她的宝贝。
其实真要说起来,自己无论前世今生,好像……都是阿娘的拖累。
城东的锦绣阁一直以销售上等刺绣而闻名全程和大江南北,所以地方不大但地段极好,甚至就在开在富人云集的城东区里,一来环境好可以让里面的绣娘安心做活,二来就是方便夫人小姐们进来挑选货品了——毕竟这种等级的绣品,放小城其他地方根本消费不起。
距离锦绣阁店铺一条街的距离,谢家的府邸就坐落于此。
穿过足有五进的重重宅院,一直到主院大门附近,负责伺候的佣人都是缩着脖子走开。
“里头的那位,今天又闹了?”一个婆子拉住了刚从里面出来的丫头,朝院墙那边使个了眼色低声询问。
“嗯,刚刚大爷出来时你们也都看到了,太太特别生气,两人又吵了一架。”丫环点点头,同样压低声音,凑着脑袋透露八卦,“大爷这阵子不是常去城南的怡春院嘛,说是要抬里头的一个红人进门做二姨太,太太就炸了。”
婆子一听直接轻嘶了一声:“亲家老爷也就才过世两个多月吧,大爷就从以前只守着太太一个变成一个月就抬一个新人进门,这也太……”
“谁说不是?”小丫环直接撇嘴,“男人果然就没有不偷腥的,以前有王老爷在上面压着大爷不敢背着太太胡来,现在王老爷不在了就可着劲的欺负太太。”
“唉,也没办法,谁让太太是个女人,在娘家不但没个兄弟帮衬,就是王家那万贯家财最后怕是也……咳咳,老婆子我突然想起有事,就先去做活了。”
婆子不是不想继续八卦唏嘘,而是两人说话时后面不知不觉站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姑娘,和穿着朴素一看位份就很低的小丫环不同,这一位身上无论穿着还是气势都是只有主人家的贴身侍婢才能拥有的。
“我,我也去干活了。”小丫环同样头一低,缩着脑袋快速溜走。
大丫环没理会这些仆妇的八卦碎语,事实上从一个多月前姑爷说要抬大姨太进门开始,自家小姐……太太已经是笑话了,做一百件事去堵下人的嘴都描补不了姑爷的一次随心所欲,已经把太太的面子扯下来往地上踩。
走进正院,跨进主屋,不出意外的就看见满地的狼藉,一地破碎的屋宇深处,是坐在那里遥遥望着窗外景色的木讷身影,她簪碧戴玉通身富贵,本也气质高华端庄明艳,此时却由内而外满溢着沉沉郁气。
“太太。”大丫环轻声叫唤,“梅绣娘过来交活了,就是七年前给您绣嫁衣的那位,您不是一直很看重她的手艺说要亲自品评绣品么,人现在就在前院偏厅那边,您还要见吗?”
大丫环说两遍,谢王氏才像是刚被惊醒一样转过头来,一双原也灵动锐气的眼睛如今木木沉沉,看得大丫环心里都有些发毛之际,才听她哑声道:“见。”
大丫环赶紧应声退下就去安排,走出院落时心里却不免唏嘘。
按理说这时候的太太是没有心情见任何人的,但谁让这位梅绣娘论起来和太太是一个遭遇呢,都因为同一场水难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太太说想见梅绣娘已经不是因为要看绣品,更多的大概还是想跟同病相怜的人说上几句话。
而且太太出嫁前她们就是见过的,两人那时也都是未婚状态,梅绣娘还帮绣了嫁衣,一连七年没见,已经都作人妇的她们家中又都做了白事。
谢王氏确实是抱着这个心态去见的人,当然,是作为谢家主母的她坐在主院里另外收拾好的花厅里等着下人将人领过来。
她有意打量这个与她也算有点渊源的绣娘,却在对方进门的瞬间自己先愣住了。
谢王氏很难形容眼前绣娘给她的感觉,对方因为有丧在身穿着十分素淡,看起来比清河里流淌的绵水还要清婉娴柔,但当她扬头看过来,柔美的面容朝着这边浅浅一笑,谢王氏顿觉河流的水再柔也冰凉清冷,远没有暖阳下的春风让人舒适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