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中,白絮在花园之中来回踱步,华丽的衣衫随着她的行走而在灿烂的春光中闪烁着光芒。
有仆役在远处见了,羡慕极了:“白将军果然是英姿飒爽。”人要衣装,穿一身盔甲一点点都显示不出身为大将军的英伟仪态,换了这一身华丽衣衫果然就像大将军了。
一群仆役点头,当了大官当然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难道还要为人民服务吗?有仆役傲然道:“我表弟的三叔的表姐的儿子跟着白将军打仗,现在已经是八品官了!”他得意无比,仿佛是他当了大官穿着最漂亮的衣衫。
白絮没有在意仆役的闲言碎语,她的地位越来越高,管得事情越来越重要,虽然她觉得自己一点没变,还是那个荆州普通小地主家的女儿,有点钱财,有些善良,坚持原则,但其实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已经与过去的她完全不同了,过去的她一定会在意仆役在背后说些什么,是不是说了她的闲话,是不是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可现在她绝不会在这类事情上浪费一秒钟。
白絮来回踱步,阳光灿烂,春风温柔,可她的心情极差。她派去刺探并州刘渊消息的斥候没能突破匈奴人的防守,想要穿越山林绕开匈奴人的营寨就必须走小路,小路不能骑马,而不骑马却又无法在平原上摆脱匈奴人的追踪。白絮失去了好几个斥候好手,她都心疼了,但依然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她仰天看着太阳,心道:“刘渊到底在做什么?”
刘渊迟迟不进攻,哪怕不懂军事的道门中人都提醒白絮必须严加注意了,可白絮毫无办法。是不是大举进攻,干掉堵住山路出口的匈奴人,斥候就能直接进入太原平原了?
白絮又下不了决心。她打了多年的仗了,可是一直防守为主,勉强可以夸一句“铜墙铁壁”,但对于进攻她毫无把握。她可以用一道道泥土高墙消耗卫瓘、匈奴人进攻的锐气,刘渊就不会同样用泥土高墙消耗她的兵力了?想到泥土高墙是如此的简单和毫无技巧,以及卫瓘在泥土高墙面前的束手无策,白絮就觉得肝疼了。若是攻守易势,她度过漫长的山道,进攻山道另一头的泥土高墙,她能有什么好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回炮了,可是面对无穷无尽的泥土高墙,回回炮真的能够起到巨大的作用?会不会在挪动回回炮准备攻击第二道泥土高墙的时候,有一支精锐骑兵从泥土高墙间冲出来放火烧了回回炮呢?
白絮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刘渊未必像她这样了解泥土高墙和回回炮的缺点,但这些假设就像是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让她不得不考虑。
白絮轻轻地叹息,心思细密有时候真不是好事。
有仆役快步走近:“将军,金渺金将军到了。”
白絮大喜:“快请他进来。”
金渺很快赶到,他已经因为福小爱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不得不舍弃了一切礼节,直接道:“我怀疑刘渊跑了!”
白絮皱眉,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并州的粮食不够吃,刘渊会不会留下重兵守住要隘,然后带领其他人金蝉脱壳逃走了?但是刘渊能够跑去哪里?
羌胡杂居地?那里已经被胡问静攻占了大部分,虽然土地都空着,刘渊大可以重新建造延安城,但是刘渊的问题是缺粮而不是缺土地,胡问静留下的空无一人的废墟对刘渊毫无意义。
羌胡杂居地北面的河套平原?那里的胡人会接受一条过江龙抢他们的粮食?况且若是去了河套平原,胡问静留在宁夏平原的人手不可能不知道。
冀州、幽州的无人地带?问题还是粮食。刘渊可以轻易地占领冀州幽州的无人地带,但是吃什么?
白絮盯着金渺,金渺大老远跑来面谈一定是有了很大的把握确定刘渊跑了。她认真地问道:“刘渊去了哪里?”
金渺同样考虑过羌胡杂居地、河套平原和幽州冀州,得出的结论也是不会是这几个地方。所以他有个极为大胆的假设。
金渺沉声道:“草原!刘渊去了草原!”
白絮一怔,愕然道:“草原?”
金渺眼中精光四射,道:“不错,草原!”
他解释道:“草原贫穷,中原富裕,历来只有胡人从草原到中原,不曾听说过胡人从中原去草原。哪怕陛下一心一意驱赶胡人回草原,杀人无数,费尽了力气,却依然不怎么顺利。刘弘将军、文鸯将军在幽州平州作战经年却依然战火未熄,陛下亲征羌胡杂居地,却不能让胡人逃离河套。所以我等一直没有想过刘渊会主动离开并州回草原。”
白絮缓缓点头,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刘渊会舍弃千辛万苦的并州,放弃逐鹿中原的大业逃回荒凉的草原。
金渺继续道:“可是,刘渊为什么就不能回草原?刘渊是胡人,胡人放牧而生,别人进草原是远离故土背井离乡九死一生,可对刘渊而言却是回到故土,重操旧业,毫无风险。”
白絮眼神凝重,细细思索刘渊回到草原的可能,刘渊真的能够在草原上生存?
金渺道:“匈奴人有大量的马羊,他们只要到了草原就可以吃羊肉,喝羊奶,不需要种地就能活下去。我等汉人不懂这些,可匈奴人有太多的人懂得放牧了,草原对他们而言就像是手掌的掌纹。”
白絮一边思索,一边问道:“粮食呢?羊群可是吃草,但是刘渊有足够的羊群吗?有足够的牧场吗?”
金渺道:“刘渊并不是没有一点的粮食,他只要坚持几个月,羊群繁衍,他就有足够的羊群了。至于牧场……”金渺苦笑道:“胡人南下进入中原,一来是中原繁华,胡人羡慕,二来是草原寒冷,越来越不能坚持。可是一旦靠近了中原,哪个胡人愿意留在塞外放牧?自然是一窝蜂的进入更温暖更繁华的中原了。这靠近边塞的草原只怕已经有百十年没有放牧过了,野草都比人高了。”
他看了一眼白絮,慢慢地道:“刘渊还有一种食物。那就是源源不断地南下的胡人。”
白絮微微打了个颤,胡人可以吃汉人,汉人可以吃胡人,为什么胡人就不能吃胡人?刘渊拥有草原胡人没有的犀利武器和完备的组织力,对付小股南下的胡人何其容易。所以,去年刘渊是靠吃胡人度过的?这倒是能够解释为什么刘渊没有饿死。
只是……
白絮又开始来回踱步了,金渺提出刘渊逃回草原确实是一个大胆且新奇的构思,但是很多细节完全就是臆想,粗糙不堪,比如塞外的野草和天气。白絮认同靠近中原的边塞草原已经久久不曾放牧了,但真的会野草别人高,足够胡人放牧?胡人又不是傻瓜,会放过茂盛的适合放牧的草原而进入中原挨饿?北地多年大旱大旱,靠近边塞的草原上的草真的不受影响?刘渊生在并州长在并州,说得言语是流利的洛阳话,写的文字是漂亮的汉字,他真的可以接受放弃中原的文明,回到草原做个蛮夷?
一个个问题冒出来,白絮不能决断。刘渊一定做出了令她意想不到的选择,不然这并州不可能如此平静。但是不是去了草原却毫无证据。
金渺知道他的推断全部都是毫无证据的胡思乱想,所以他才会跑来平阳郡与白絮面谈。他慢慢地道:“若是刘渊去年逃到了草原度过了粮食危机,今年就是刘渊进一步找到如何解决粮食危机的关节时刻。若是刘渊一边在草原放牧,吃胡人,一边在并州种地,这并州只怕急切难下。若是天气转暖,大旱大旱不再,刘渊在并州只怕就站稳了脚跟,西去羌胡杂居地,东去冀州幽州,这天下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白絮缓缓地点头,刘渊去年没有饿死,今年只会比去年过得更有经验更有准备更好。若是刘渊已经不会饿死,大楚死守要隘就毫无必要,白絮叹了口气,知道金渺的意图,道:“一个月后,我们同时进攻并州。”
改变防守的策略向并州发起进攻是大事,必须通报洛阳,而进攻需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一个月时间依然有些仓促。
金渺微微摇头,这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只怕会有更多的变数。他道:“我上党郡大军已经在准备中,十五日内就会发起第一轮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