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新微不知道这种时候,如何表示友好,便只好站了不动,同时示意杨束用蛮语相询。杨束便上前同老者攀谈,没说几句,那人便冲明新微道:“这位小郎君,是中土人士?”
她没想到这老者竟会汉话,也连忙叉手行礼道:“晚辈是东京开封府人士。”
“东京啊。”
老者露出几分神往,又道自己姓洪,乃后蜀遗民,当初逃入山间躲避战乱,后来太祖在大渡河划下疆域分界,自此留在了域外。说到动情处,涕泪俱下,道:“如今须发近百,目昏齿落,难回故土,只能埋骨他乡矣。”
洪老翁身旁立了个垂髫孩童,看模样应当是他孙子,嘴里咬了个野果,汉话说得蹩脚,怪音怪调:“翁翁,我们家就在这里,怎么能算他乡呢?”
洪老翁一抹涕泪,在孙子后脑勺一拍:“去——叫你阿婆煎茶切肉,今日招待贵客。”
“洪老丈不必麻烦。”明新微忙道,“我二人路过此地,是想找一位叫阿立古的人,不知您可知晓?”
洪老翁望着孙子一溜烟跑了,笑着一招手:“认得认得,走走走,二位远道而来,去我家歇一歇,咱们坐下说。”
明新微同杨束对视一眼,看来地方是找对了,便跟洪老翁去了他山间茅屋小坐,喝了他家煎茶,其中放了盐并薄荷,尚且是唐代流行的喝法。
“味道如何?”洪老翁道。
明新微道:“颇为独特,甚有古韵。”
洪老翁又笑起来,又问:“听说如今中原流行点茶,我却不擅长了。”
“下次。”明新微道,“等我带了茶具来,为老丈点一碗茶,您也品鉴一下这东京的风味。”
洪老翁果然大喜过望,连连道谢,他也看出这是位扮了男装在外行走的女郎,行为谈吐颇类高门贵女,不知为何会流落到这蛮地,但他一辈子经历的动荡多了,别人不说,也不会多嘴去问,只将话头绕到正事上,道:“二位方才说,是来找阿力古的?”
“正是。”明新微正色道,“老丈可同他相熟。”
“相熟嘛,可谈不上。”洪老翁道,“但这后生在这保塞蛮的十里八乡却是知名的。”
“哦?如何出名?”
洪老翁好似尤为痛心,带着火气道:“哎呀,不孝子啊。”
“他家有保塞蛮最大的马场,你说若他安安生生,子承父业,这辈子是享不完的福啊!”
“偏偏受人蛊惑,不学无术,走到歪路上去,跑去南边去学什么炼蛊,气得他阿爹大病一场,路过的行商说,他就在外面卖些虫啊蚁的过活,惨啊!”
“可是我听说他不是回家了吗?”明新微问道。
“可不是嘛,家里人死绝了,还剩一个老祖母,风烛残年,他若还有点良心,也当回来打扫门庭,重整旗鼓。”
洪老翁好似已经带入了阿立古老爹的角色,咬牙切齿道:“但我看他人回来了,魂儿还留在外面,马场也乱糟糟不成样子,马儿或卖或赁,遣散了许多给周围的人家,好好一份产业,被他作践成这样。”
“若我有这样的儿子,干脆打死了清静。”
明新微没想到是这样,但无论如何,人她是要去见一面的:“那他家马场离这里远吗?”
“不远,往东,翻过那座小山便是。”
二人便同洪老翁辞行,往东去阿立古的马场。不愧是曾经保塞蛮最大的马场,虽然没落了,但门头和栅栏修得很气派。
“有人吗——”明新微喊了一声。
放眼望去,碧草青青,别说人,连匹吃草的马都没有。
“进去看看。”杨束道,率先从半敞开的门头下进去。
两人打马跑了有半里路,才见到一群小马驹散落在坡地吃草,一人跪在地上,正在给一只小马驹的眼睛敷药。
“唠秋恩——”
这是蛮语里问好的意思,明新微现学现卖,将手拢在嘴边,喊道。
那人扭过头来,打量了一下两人,在看到杨束身后的兵刃上时,瞳孔一缩,立马弯腰伸手从一旁的百宝箱里摸出一只木弩,一言不发,抬臂瞄准,机扩一按,便连射了三只弩箭过来。
那人显然并不算个用弩高手,三箭都在一个方向,甚至杨束连剑也没拔,只一个侧身便利落躲过,同时一夹马肚,迅速打马上前。
两人的距离眨眼缩短,那人此时若抬弩射马,或许还算妙招,但这显然是个爱马之人,并不忍心伤害马儿,只转身朝前方的屋舍跑去。
明新微在一旁看得心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了,大喊:“嘿——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找阿立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