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邢顒丝毫不领情,他极少走动曹营,根本不认得什么崔缨,什么曹家养女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于是只把这个与曹植亲昵无间的年轻姑娘,当成是曹植在外的倡姬。
他说:“出——”
接着举起拄杖,将崔缨赶出门槛外,瞪着曹植怒道。
“君侯乃相府贵爵公子,怎可任侠放荡,赌博为乐,将夜方回,携此风尘女子入府?”
曹植一听这话,登时便要发作,随行的刘桢赶忙上前拉住,对邢顒揖拜道:
“邢先生误会了,此乃崔琰公之女侄,曹丞相之义女也。”
“呵,女公子,就能在大庭广众下,与异性男子牵扯吗?”邢顒顿杖,愈发愤怒了,“同舆而乘,同归而宿,礼防何在?成何体统!”
崔缨看着曹植府上,这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破大防”先生,忍俊不禁,暗想曹植这几月,可能是受了不少侯爵头衔的窝囊气。莫名有些同情起他来。
“都是我曹家的人,在侯府住上一晚又怎么啦?邢先生,您管得太多了吧!”曹植拂袖,仍不顾一切,拉着崔缨的手,再次跨进门槛。
“那好,老夫就先管管君侯白日之事!斗鸡走犬,此乃移心堕游,非君子正道也,为何屡教不改?君侯若不立誓,痛心悔改,老夫今夜便呈折丞相,请丞相代为管教!”
“改你大爷的!老家伙——你聒噪得很啊!”
曹植突如其来的脏话,把崔缨在内的旁人都吓了一大跳。
邢顒勃然大怒,气抖着手,举不直拐杖,跟曹植对骂起来。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崔缨懵了,她完全不理解曹植怎么情绪突然爆发,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脏话,接二连三地输出,甚至还用上了她听都听不懂的齐鲁方言。听了半天才隐约听出,两人又从斗鸡的事吵回崔缨的事上。
“崔氏此女,不可留府过夜,君侯自重!!”
“我偏要她留!不单是今夜,赶明儿我就跟父相请命,让她入我平原侯府里,当文学掾!”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吵嚷声引来府内上下骚动,司马孚打着灯笼跑来,连忙上前劝架。
“末世败俗之举!哎——”邢顒顿足,无奈悲叹,“老夫无能,未引君侯入正道,无能啊——”
“哪里无能?谁不知道您呢?——‘德行堂堂邢子昂’。怎会无能?”曹植被拦着,依旧不饶不休地讽刺道。
“四公子啊,您别再说了!”司马孚恳切求道,“自汉以来,明识法度,察正列侯,乃家丞之重责。邢先生名重天下,乃当世贤达大儒,望君侯谨记高堂褒成宣尼之像,不可意气用事,出言不逊!”
顺着曹植的眼光看去,崔缨果然望见,侯府正堂上,赫然悬挂着孔子授业的画像。
曹植稍微敛容,与邢顒相持不下,在刘桢、司马孚的连番劝说下,曹植到底服了软,虚作一拱。
邢顒对曹植毫无诚心的道歉,感到失望极了。他同样忍耐了曹植许久。
“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君侯,汝万不该出入赌所优伶馆,交接狐党,结友不善,必自取其祸。”
曹植傲慢笑道:“谢先生指教!只是吾结友非为结党,相交自是同声同气之朋,譬如德祖,譬如公干,何必曲意逢迎,刻意亲近圣贤名儒?”
邢顒叹息,没有力气再与曹植争辩,只是手指孔子画像道:
“圣人云:‘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今夜见汝曹子建本性,欲助君侯成大器,难矣!”
听见邢顒这样评价曹植,还转身要走,崔缨开始慌了,担心邢顒离开平原侯府,会有自己的缘故,忙向邢顒致歉道:
“邢夫子,息怒!万望息怒!子建……子建他还年轻,请先生饶了他这一回吧——”
“及冠而立,何以年少!?”
邢顒扔了拄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平原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