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来的忧思无法忍住,他终于说出心里话:“二公子,您替皎皎姑娘做得已经足够多了。错不在您,您何必折磨自己。”
做得够多了?
做得够多,怎么当初护不住她,这一回还是没护住她。
窗外狂风大作,雷声不歇。
崔宿白收回看向常青的视线,垂头看着案牍上的棋局,从棋罐中拿起一颗黑子,茫茫然握在手心许久,却不知道放到棋盘何处。
黑子是谁?
黑子是他。
手中的棋子颓然落回棋罐中,崔宿白的声音忽然响起,融于雨中。
他说:“常青,我不会下棋了。”
常青服侍他多年,陪他从祈水郡的郡守府走到燕国王都的崔宅,继而走到这个国家的权利中心,见过他太多闲雅镇定、从容不迫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种表情。
从来以棋盘为人生、执黑执白都不败的人,有朝一日却会说自己不会下棋了。
常青站在门口,身子仍大半被雨侵袭,但半点也顾不上了。
他嘴唇嗫嚅:“二公子……”
崔宿白眉眼低垂,轻声道:“常青,这几年日子过得当真奇怪。我明明走得越来越高,敬我怕我的人越来越多,可日子却过得越来越没意思。世事无常几个字,我很小就认得,可其中的辛酸苦辣,却是最近几年才渐渐品尝出些许。”
静默片刻,他说:“我只是替皎皎难过。她信错了我。”
常青急急道:“可您又不是什么都没做!郑国那边——”
郑国二字脱口而出,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可能给二公子惹祸的话,脸色一白,马上止住嘴,往四周打量一圈,确认院内再无旁人,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小声继续道:“……我相信您,天底下没有比您更聪明的人。”
可聪明的人便什么都能得到吗?
崔宿白苦笑一声,刚要说什么,便听到院门被人大力敲响。
是谁深夜造访?
常青表情一凝,伞都没顾得及撑,跑到院门口一看,才发现来的人是从雍阳赶来的国君亲卫。
亲卫说国君有要事告知国相。
常青脸色一变,忙把亲卫带进院内。
亲卫来不及脱下蓑衣和斗笠,大步进入书房中,匆匆忙忙朝崔宿白躬身行过一礼问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地说出来意。
“崔相,国君请您即日归去王都,”亲卫恭谨道,“前线大捷,郑人溃不成军。姜王室不敢出手,郑王等不来援兵,欲向国君求和。国君希望您能回雍阳主持大局。”
姜天子终究是没出手。
崔宿白想,天子软弱至此,也不怪郑王背弃他背弃得如此之快。天子胆怯,宁愿葬送郑国,也不敢惹火上身,可他怎么不想想,宁国已亡,郑若出事,他姜室又能安然几日?
愚不可及。
亲卫很快离开。
崔宿白再度执起黑子,稳稳放在棋盘中。
这次,黑子不是他。
眼皮垂下,崔宿白静静看着棋局半晌,想起了多年前在皎皎家院门口和自己对峙的少年。
那晚北风呼啸,雪籽落下,月色掩盖不住少年眼中凛冽的寒意。
崔宿白笑了笑,释然道:“他比我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