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老说的消息不错,第二日,魏国使臣果真单独来见殷鞅,言谈间没了前几日的摇摆,神色也坚定许多。
使臣微笑道:“国君命我多谢殷王对王姬的一番情意。”他歉意道:“只是王姬离家多年,国君和王后实在是对王姬思念成疾,因此还想多留王姬几年,以此来弥补这些年对王姬缺失的陪伴。”
思念成疾?魏序是装好人装上瘾了?
殷鞅冷笑道:“想不到魏王还是如此情深义重之人。”
见使臣的面色不尴不尬,殷鞅坐在上首看了半刻,只觉得魏国使臣果真如同魏序一样厚颜无耻,不由心下倍感无趣,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淡声道:“使臣在埕陵待了有一段日子,应该知道我殷地民风如何。不瞒你说,国师多年前就龟卜算出贵国王姬于我十分重要,这些年发生许多事情,证明国师所卜的确不错——所以,你该懂我的意思了,对么?”
他是什么意思?
是不会放手的意思。
魏国使臣没见过王姬,但一路从定邺到祈水郡,再从祈水郡到埕陵,路上的确听了许多关于王姬的事迹。
人们提起她,更多的还是说起越王对她的爱重,说她与越王于卑微中相识,后来越王上位,待她如珠似宝,为她颇有一种要江山不要美人的态度。
后来从燕人口中得知在祈水郡消失的王姬是被殷人带到了埕陵,使臣本就惊讶不已,眼下听殷王淡声说起王姬,使臣难掩不解:这位他素未谋面的王姬,到底是怎么同时和两国的国君都扯上关系的?
再想到定邺的国君和王后,想起这位王姬身上还流着姜王室的血,使臣唏嘘不已。
天家之女,果真了得。
使臣见殷鞅一副不肯放手的模样,再想到国君信中的嘱咐,叹气道:“殷王莫要为难我,王姬的婚事一概由国君决定,我不过是传话之人。”
“你既然是传话之人,那么就再尽一尽传话的职责,替我再与魏王说一句话。”
殷鞅一手撑住座椅的扶手,微微前倾身子,看着使臣:“就说——魏国吞下宁国,威胁姜室,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不怕诸国联合,共同敌魏?”
这话是明晃晃的威胁,却也是殷鞅的真心话。
魏国使臣面上的笑淡下去。
他先是朝殷鞅弯腰行了个礼,继而挺直脊背,肃然道:“宁王屠戮成癖,在位期间,宁国百姓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国君之所以出兵宁国,也是怜宁国数十万民众。这本是解姜天子烦忧的善事,怎么由您看来就变得如此不堪?”
当真有意思。明明是吞并他国,到了魏人嘴里,却成了普度众生的大善事。
殷鞅被魏国使臣黑话说白话的本事惊到,好半晌才阴阳怪气道:“……使臣好口才。要是我殷人早前有这等本事,也不至于被越人和燕人口诛笔伐多年。”
当年殷人不过占领燕国一座幽平郡,就被燕人骂到现在。等后来越人率先出兵,反被他殷人打得节节败退,丢失十座城池,中原各国人士也只说殷人野蛮,半口不提越人毁约在前。
殷鞅眼底浮现几分不屑。
他想,中原诸国学的就是这种礼义道德?不,他们学的不是礼义道德,而是自私自利。
燕人、越人、魏人,当真一个比一个虚伪。
殷鞅失去了与使臣周旋的兴致。他蹙眉直言:“你回去和你们国君说,就问他不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是什么——不要拿那些疼爱王姬的鬼话来糊弄我。”
顿了顿,他继续道:“若是越国和燕国在其中作祟,魏王不妨再认真思考下当今天下局势。魏国不到五日拿下宁国的确让人刮目相看,但两年拿下越国十座城池的殷人也不差,不是么?”
在魏国使臣愈发严肃的神色中,殷鞅最后道:“姜天子若是高呼一声,说魏王有谋反之心,魏王不妨猜一猜燕国和越国会不会应声要清君侧?若这两国的国力还不足以令魏王烦忧,那再加上一个殷国呢?”
他唇角一弯:“殷人可不是两年丢失十座城池的越人,也不是连一个小小郑国都攻不下的燕人。”
若真要拼兵力,魏国未必拼得过殷国。
使臣沉默不语。
他在原地踌躇片刻,眉头紧皱,许久才慢慢道:“我会向国君再度转告您的想法。”原以为殷王提出对王姬的亲事不过是看中了王姬的身份,但今日过后,使臣少不得要重新打量王姬在殷王心中的地位。
心思转了几转,使臣语气缓和下来,笑盈盈道:“殷王不必大发雷霆,把国君的一番拳拳爱女之心想得太复杂。王姬始终是要嫁人的,此番我等接王姬回定邺,不代表国君日后没有半分让王姬与您结亲的想法。您若诚心想要迎娶王姬,国君怎么会不同意?等王姬陪伴国君和王后几年,解了他们二人的相思之意,他日未必不会有再来埕陵的可能。”
说得好听,不过是糊弄人罢了。等人接回去了,天高皇帝远,以后是什么事,谁能料得准?
殷鞅起身,懒得再与使臣多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