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戏没白听。
他还想着继续唱下去,捂在皎皎眼前的手却被她移开。
“够了。”皎皎说,“我唱就是。”
皎皎唱的其实是不如越鲥好的。
越人生来多情,大多都很会唱曲子,越鲥也一样。皎皎却不一样,她没那么会唱,现如今会的越语多了很多,但唱起戏来总还差了点越人才有的韵味。
幸好她有一副好声线,因此婉婉转转哼起来,有几分青涩,倒也不算难听。
越鲥听得很认真。
起初是捂住右耳的,皎皎轻轻唱下去,他听得入了神,连自己什么时候放下右手都不知道。
皎皎唱完一段,越鲥说:“你有几个字念得不对,我教你怎么念。”
皎皎是个好学生。
她很乖地跟着他念,念到一半,倏忽问他:“你现在听得清楚?”
越鲥被她提醒,才惊觉自己右耳的耳鸣声没那么刺耳了。
他愣:“是的,好了很多。不烦人了。”想了想:“或许是我现在心情很好的缘故。”
皎皎眉眼舒展:“那我再唱几句给你听。”
越鲥说不清这时候心里的感受。
他十一岁前随他父王听了很多女儿戏,但说不上多喜爱,十一岁后到如今,四年在这戏上受尽屈辱,本是恨极了这戏的,但现在在风雨声中听着皎皎青涩又发音不准的戏声,却觉得这戏好听极了。
有一瞬间,在这戏声中,越鲥竟想要就这么死去。和她一起。
失去王位,他没想过死。右耳坏了,他没想过死。四年在戏台上受辱,他也没想过死。
但此时此刻,在皎皎的轻声哼唱声中,他居然想死了。
他们应该一起死去。
此时此刻。
这个念头在越鲥心里升起,疯魔一般长起来。
暴雨从七月下旬下到了八月上旬,渐渐有了歇停下来的预兆。
风停了,大雨也变成了细细绵绵的小雨,极乐坊的姑娘们重新开始了练习舞乐戏的日子,越鲥维持了大半个月的好心情却不见了。
他重新开始焦躁起来,一日比一日易怒,经常怔怔地一个人坐在塌上发呆,发呆着发呆着流下泪来。
皎皎问越鲥:“是耳朵难受吗?”
越鲥看着她:“嗯。你再给我唱段戏好不好。”
可这回唱戏也唱不好了。
越鲥呆呆听了一会儿,忽的扔下皎皎,起身去翻衣柜。先翻出来一件红衣裳,又翻出来一顶被摔坏的凤冠。
一顶上好的凤冠是很金贵的,窈娘不差钱,但也不会任由越鲥天天砸一顶好的。
这顶凤冠是皎皎第一回来给他念书时他戴的。那晚他把凤冠摔破了,上面的翡翠珠子掉了大半,杂役原本想替他清理出去,没想到他疯了一样把凤冠又留了下来。
西楼里的杂役不懂他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凤冠,把好好的凤冠砸成那个样子,可又要坚持留下它。
越鲥穿好大红的衣衫,把凤冠往头上戴。
他不会戴这重东西,戴得歪歪扭扭,发冠上的翡翠珠子禁不起他折腾,再次掉下几颗。他蹲下身把珠子捡起来,胡乱塞回到凤冠里。
皎皎站在一边,眼睁睁看他把自己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越鲥还是用不来花片。
皎皎看他抿得那么重,胭脂晕开到唇边,明明是极可笑荒唐的画面,她却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