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掌,上下翻看,“若不能握劳权柄,我和阿母将死无葬身之地。”
裴妃素来在娘家人面前报喜不报忧,哪怕郭夫人,亦不知她在家里这么艰难!
“那,你更该与杨家联姻。杨家是太妃的母族,你娶她家女儿,不是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你大母的支持?”
司马毗没有应声,只是两掌握拳,撑在膝上,幽幽地看着离自己十步远的裴妍,眼里眸光闪烁:“阿妍,但愿你是担心我,才说的这话。”
裴妍心里一躁,撇过头去,没有回应他。
“阿妍,不要再拖了。你每耽搁一刻,郭姨的身子就多一分危险。”
“你……”裴妍气鼓鼓地看向他,却全然无法。好话说尽了,他怎么这么执拗呢!可是,她突然想到,她若先假意应下,哄司马毗把消息告诉阿母,容秋肯定也会跟着知道,那张茂定也能收到消息!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他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犹豫不过半刻,心里主意打定,她故作叹气,拿起笔搁上的笔,刷刷地在落款处留下大名,还不忘自嘲:“签了这婚书,我的名声算是彻底完了。除了你,怕也没旁的人家肯要我!”哪个正经人家的女子,会在两个人家反复横跳的?
司马毗眉梢微挑,有些探究地看向她。在他的印象里,裴妍不算聪明,但也没那么温顺。
他行到裴妍身边,目光扫过婚书,在裴妍不算高明的字上一晃而过,心道:她这些年怕是在乡下玩疯了,这字,以后得练起来!
片刻后,婚书干透。他将帛书捧起,让裴妍看清楚,郑重地道:“阿妍,落子无悔,但愿你是想清楚了。”
裴妍却只是故作羞涩地低下头,顺势避过司马毗如有实质的目光。
司马毗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微散的鬟顶。她好似应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悔不悔的,有什么要紧?”就听她低声道。“我从来做不得主!”
司马毗眸光微动,抬手想抚一抚她的发顶,却被她侧头躲了过去。“阿毗,我要亲耳听到你嘱咐他们去报信。”
这是不信任他呢!司马毗莞尔,他虽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至于欺瞒一个弱女子。于是击掌两声,房门外,那人影又飘了回来。
“去吧!把元娘在这的事,告知钜鹿郡公府郭大夫人。”他怕她不信似的,又道:“夫人有何示下不妨手书一封带回来。”那影子领命而去。
裴妍眉头微皱,跟着那影子出去,司马毗也未拦她。
她显然在一搜大船上。她所在的卧室在走廊尽头最里处。外面还有一间卧室,想来是司马毗的住处。她跟着那个部曲行到外面,原来自己在二楼。周围万籁俱寂,只有船行在黑漆漆的水面上发出的破水声。
她沿着楼梯转到一楼的甲板上。甲板中间燃着巨大的亭燎,将左近的事务照得一清二楚。船舷处已经放下了一艘小舟,那部曲抓着缆绳一跃而下到小舟上,乘水而去。
裴妍眼见着他越行越远,直到隐在暮色中。
“如此,放心了?”司马毗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后。
裴妍没有看他,任晚风撩起散乱的鬓发。漫天的星辰仿若亮着萤虫的幕布,闪烁在黑漆漆的四野之上。在天水交接的地方,有七颗勺柄相连,显示她们正一路向北。
北人不擅舟船,因既造不出巨船,也难得有可以行船的水面。然而司马毗来自东海,船与舟子都不是问题。又是恶月多雨的时候,也让他有了这常人难以想象的捷径。
裴妍明显觉得周围的风比之枳县时要冷很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
看来,他们已经行出很远。
司马毗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不久,两个鹅毛大氅便送了过来。
他先给裴妍披上,裴妍也不挣扎,抬着脖子任他系绳。眼角却望着明灭的扁担星愣神。
“我晕了多久?”裴妍问。
“一日一夜。”司马毗将她的大氅抚平顺,手帮她拉着边沿,不让风灌进去。
“难怪饿得紧。”裴妍哂笑,肚子也附和着咕咕叫起来。
司马毗笑道:“早与你备好了!”说着拉开一点大氅想要牵她的手。
裴妍却冷脸躲了过去,背对着他:“不会又是清粥小菜?这回吃了能晕多久?”
“原来是怨这个。”他叹气,“若不如此,你会乖乖上船?总不能像王夫人对你母亲那样,也将你捆起来吧!”若真如此,她怕是更气!
“何况,”司马毗又道:“害你的那人我也让他付出了代价!”
裴妍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代价?什么意思?她想起裴遐高瘦的个子,却咳得腰都直不起来,惊恐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早被寒食散掏空了身子。我不过是劝他多用些而已。”
裴妍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目下的心情。她嗤笑一声摇摇头,她怎么还会觉得眼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青年,是幼年时一起游戏的少年郎呢?他明明,明明已经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不,是刽子手的头头!